陶渊明、孟浩然、王维,从东晋到盛唐的三位诗人,人生境遇完全不同,却都因擅长田园诗而闪耀在中国古代诗坛。一样的田园诗里蕴含着三位诗人不一样的田园情怀。
陶渊明一生贫穷,做过最大的官就是彭泽县令。从二十岁时,陶渊明就开始了游宦生涯,时隐时仕,动荡于仕与耕之间十余年,他终于幡然醒悟,在自己内心始终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于是在他任彭泽县令仅仅四个月之后,即作《归去来兮辞》,解印辞官,正式开始了他的归隐生活。他真真正正融入了田园生活,就像一个普通农民一样亲自劳作。而在此期间,他的田园诗也达到鼎盛时期,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如《归园田居》五首、《杂诗》十二首。
《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首诗可谓他享受田园生活、自得其乐的真实写照。诗人不再是田园生活的旁观者和欣赏者,而是真实的融入其中:草屋茅舍、榆柳桃李、远村炊烟、鸡鸣狗吠都让他由衷喜爱,心在此刻如此纯净和安宁。
《归园田居》其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诗人真实描写了自己的躬耕生活,对劳动的艰辛表现出平静乐观的心态,皓月当空,劳作一天荷锄归来,乡村小路上小草的露水沾湿了衣裳,与自然和谐共生,连呼吸都是甜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诗人生于自然、融于自然,心与自然已达到泯然合一的人生境界和诗歌真美,物我两忘,人生真意已全在其中,忘言者,尽在不言中。可以说,陶渊明的田园诗,是大自然自身的吟唱,不过是借他的笔表达出来而已,一切返璞归真。
孟浩然是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一生并未入仕,是地地道道的民间诗人,但他早年其实有志用世,40岁时,游长安,应进士举不第。曾在太学赋诗,名动公卿,被当时的宰相张九龄招致幕府,但孟浩然文采斐然,却摆脱不了文人的清高,虽然也想求取功名,但屡屡错失良机,特别他那句“不才明主弃”惹得玄宗大为不悦:“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于是被皇帝闲置。后来刺史韩朝宗有心举荐他,却被孟浩然无故失约,从此孟浩然与仕途再也无缘。在仕途困顿、痛苦失望后,孟浩然不媚俗世,修道归隐终身。孟浩然的诗虽不无愤世嫉俗之词,而更多属于诗人的自我表现。
《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虽然享受着田园的乐趣,但他始终是田园生活的旁观者,他与友人可以“把酒话桑麻”、“还来就菊花”,但他永远不会像陶渊明一样“带月荷锄归”,因为在他心里,始终留着“犹怜不才子,白首未登科”的遗憾,自然之趣是他的人生插曲却不是主旋律,田园情怀是他的慰藉而不是内心深处的召唤。
相比前两位诗人,王维可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了,虽然仕途坎坷,但好歹有惊无险,起步即是状元及第,后来更是官至尚书右丞。王维精通诗、书、画、音乐等,多咏山水田园,与孟浩然合称“王孟”,有“诗佛”之称。苏轼评价其诗画为:“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当王维置身于李林甫专权的险恶环境下,于是选择了半官半隐的生活,他专心致志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幽静的别墅,也就是著名的“辋川别业”,与知心好友一起修身养性,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参禅修道之中,也写出了大量的田园诗。但王维的田园情怀,则更多的是贵族式的把玩欣赏,他不缺钱也不缺地位,缺的只是心灵的寄托,所以他的田园诗,更多的是自己心境的体现。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大自然是多么美丽啊,唯美的如诗如画,“浣女”、“渔舟”都是大自然中的美景之一,而不是活生生的人生,诗人眼中的美景,与农家人真正的生活无关。
《渭川田家》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同样的斜阳,同样的牛羊,同样的“荷锄”,但陶渊明是自己“荷锄归”,而王维是“田夫荷锄至”;孟浩然是“故人具鸡黍”,而王维是“蒸藜炊黍饷东菑”,一个是朋友请吃农家饭,一个是自家厨子做农家饭,吃饭的规格还是截然不同的。尽管王维与农夫“相见语依依”,羡慕农夫的闲适生活,但他的田园生活、既不是陶渊明般的参与者,也不是孟浩然般的近距离接触者,更多是当做一个梦中的“理想国”,是自我身心的修养。他可以欣赏自然赞美自然,过着“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般的田园生活,但这个“家童”却始终提醒着,他只是一个田园生活的过客,一个向往田园梦的达官显贵。
不同的人生经历造就了三位诗人不同的田园风格,同样的田园诗不同的田园情怀,点点滴滴都是生活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