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普化天尊显圣形  地水火风化天雷

      且说鱼俱罗等到宇文博先锋援军,又定了南下渡江平乱之计略,此后众人一面继续连夜打造战船,戒备训练水军,一面苦等宇文化及骁果主力到来,而此时江南刘元进亦正紧锣密鼓,排布五雷阵,也并未前来搦战骚扰。不过转眼又几日过去,却仍不见宇文化及等人到来,兵力不足,无人留守江都,鱼俱罗自然不敢冒进渡江,这南下之策也只能一再耽搁,鱼俱罗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常唤宇文博去询问情况,可宇文博也不知援军为何迟迟不至。

      这一日清晨,宇文博巡完大营,无所事事,独自一人走到长江边上,眺望江面,只见今日江面之上黑云笼罩,惨雾浓聚,经江风吹动,汹涌翻滚,澎湃沸腾,看来是一场豪雨,即刻将至。宇文博沿着江岸缓步而行,忽遥见杨玄瑛正独自一人伫立江边,凝神远眺江面。这些日来杨玄瑛都与鱼蔓云同住一帐,昼夜不出,故自那日宴后散去,二人还是首次相遇。

      这时,杨玄瑛也瞥见了宇文博,却没有回避,仍自顾站在那里,宇文博便走上前去,说道:“看来杨姑娘伤势已无大碍了。”杨玄瑛也不正眼瞧他,只冷冷说道:“不劳宇文将军费心了。渡江平乱在即,宇文将军还是好生备战,莫误了功名前程。”看来她怨念之深,非朝夕可解,但宇文博还是说道:“在下既受两朝圣上隆恩,皇命在上,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玄瑛沉默片刻,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宇文博说道:“圣上与你有恩,却负了天下人,即便如此,宇文将军也要背离天道,尽此愚忠!?”宇文博并未答话,只是举起手中金杵,用手指一弹杵头金环,铿锵一声玲珑清脆,甚是悦耳。

      此正是破九宫阵琴乐之音,杨玄瑛听得,满心不是滋味,不禁皱起眉头,可她正欲发作,宇文博却横过金杵说道:“这柄鬼面羯磨金刚杵,乃当年大兴善寺三门殿内金刚密迹手中伏魔法器。金刚密迹乃是佛陀释尊座前护法夜叉,既然这法器有缘落到在下手中,一切便是天意,亦是在下宿命。”杨玄瑛面冷如霜,哼一声说道:“佛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这座前护法,护的不仅仅是释尊,更护的是是非善恶。如今皇上是非不明,善恶不分,一意孤行,背离天道,宇文将军如今护着的,究竟是神是魔?!”宇文博正色说道:“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当今圣上所做所为,是非对错,又岂容得在下妄加评论。在下既然身居此职,便要尽自己本分,至于令兄之事,也只能说声抱歉。”

      毕竟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宇文博也只是恪尽职守而已,杨玄瑛听到此处,低下头去,长叹一息,又淡淡说道:“小妹技不如人,也怨不得他人。听说令兄一行这几日便要到了,小妹伤势已无大碍,明日便会离开此处,免得连累鱼大人和宇文将军。”杨玄瑛忽然欲走,也是意料中事,可宇文博仍放不下心来,他又说道:“江南之乱平定,鱼大帅自会为姑娘寻个去处,也好过姑娘孤身在外,四处漂泊。”这一次,杨玄瑛倒再没有奚落他,只是心平气和说道:“小妹谢过董杜原上将军救命之恩,只是兄长之事令人难以释怀。小妹心意已决,宇文将军不必再说了。”此言一出,看来也留不住她了,宇文博沉默片刻,说道:“姑娘此去有何打算?”杨玄瑛说道:“当年二叔被罢官而去,于江南一带失去了踪迹,小妹欲渡江南下寻二叔去。”说着她抬起头望着江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些事情,也想亲自找二叔问个明白。”宇文博听罢,忍不住问道:“算来内史令失踪于江南已有七年,袅无音讯,是否仍在人世尚且不知。人海茫茫,姑娘从何找起?”杨玄瑛垂下头去,不再言语,看来她确实对渡江寻人并无半点信心。

      二人正说到此处,忽然江面上天色骤变,狂风怒号,阴云卷涌,紧接着遥遥传来一声闷雷。隆隆余音未绝,只见一道紫电划开厚厚云层,直击江面之上,惊起一波巨浪滔天。宇文博眉头一皱,说道:“奇怪,如今已是入秋,如何还会有如此暴雷豪雨?”话音未落,又见江心云雾之下,依稀几只船影,左右徘徊,若隐若现,亦看不清船支旗号。不过眼下有船自江南而来,除了对岸刘元进之水军还会有谁,宇文博立刻警觉起来。

      与此同时,隋军水寨中号角鸣响,战鼓擂起,已有两艘小舸自水寨驶出,迎着大浪向江心敌船驶去,想是鱼俱罗见江面视野极差,派出走舸去打探敌军虚实。可这两只走舸,一路飘摇,刚疾驶接近江心,忽起一阵狂风,卷起黑云掠过江面,罩住了两艘走舸。这阵黑云只一瞬功夫便又淡散,却已不见两艘走舸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宇文博与杨玄瑛同在江畔,共睹了这一幕,皆是暗自心惊,两人已然明白刘元进借雷雨天气来袭,必是有恃无恐。而恰此刻,又一名小校自营中奔来,跑到宇文博二人面前,喘着粗气说道:“江南贼寇来袭,大帅唤将军前去一同拒敌。”宇文博应声说道:“在下这就过去。”说着他操起金杵便要回水寨,杨玄瑛却喊住他说道:“宇文将军,这雷雨甚是奇诡,容小妹随将军同去看个究竟。”宇文博一愣,又点头应允,二人即刻匆匆赶回水寨。

      待宇文博、杨玄瑛两人抵水寨码头,隋军水师已然登船,骁果卫亦在岸上集结,整装待发。而鱼俱罗、吐万绪二人尚在岸上,另有鱼蔓云换了一件银凤轻甲,持着一柄花枪立在鱼俱罗身旁,亦是英姿飒爽,风骨傲然。此刻,鱼俱罗神情严肃,一见宇文博、杨玄瑛二人过来,便于众将士说道:“敌军借阴雨天气来袭,看这情形多半不只是挑衅,我等当严阵以待,全力以赴,击退贼兵,力保江都。”吐万绪上前一步说道:“卑职愿做先锋,前去迎战敌兵。”鱼俱罗皱着眉头,又望了一眼江心那坨黑云。当下敌军虚实不明,草率出战确实欠妥,不过如若敌军倾巢而出,靠近江岸,即便登陆困难,只是在船上遥遥远射亦能造成寨中不少伤亡,故此只据水寨而守,也未必于己有利。两相权衡,出战虽险,但也不置让全军困死寨中港内,于是鱼俱罗说道:“吐将军切莫鲁莽,适才两艘小舸前去打探,竟被黑云卷走,下落不明,可见这场雷暴非比寻常。还是老夫亲自领一路水军前去,相机行事,吐将军留守在此,以防敌军来袭。”鱼蔓云听了,立刻插嘴说道:“贼兵阵势诡异,女儿随爹爹同去,也好有个照应。”鱼俱罗说道:“不可,若是敌军设伏,这岂不是让我父女二人同时被困,教贼兵一网打尽,蔓云与吐将军一同留守在此!”鱼蔓云一听,面露着急之色,正要说话,宇文博于一旁说道:“当年首征辽东之时,晚辈被编入来将军水师奔赴平壤,对水战也有些了解,不如晚辈与大帅同去,也可助大帅一臂之力。”鱼俱罗听罢,还在犹豫,又见江心黑云蔓延,往这边吞噬过来,阴云之下,隐约数艘大小船只,列队挺进,亦渐渐逼近水寨。时不我待,再不出港,势必被人困住,鱼俱罗忙说道:“好吧,老夫乘黄龙战船,领一路水军前去,委屈世侄登那艘艨艟,另率一路小队在旁策应,万一有个闪失,也不至全军覆没。吐将军与小女在此留守,一切皆以力保江都为重,切记不可出战!”说罢,他急急转身登上黄龙战船,一声令下,战船甲板上鼓角齐鸣,船身两侧八对巨桨上下起伏,拍动水浪,黄龙战船离岸而去。

      宇文博待鱼俱罗上了黄龙舰,也跟着登上艨艟,命人掣起将旗,正欲去追黄龙旗舰,忽见杨玄瑛也跟在他身后跳了上船,立在了甲板当中。水战不比陆战,宇文博面对大江凶波恶浪,自己都无必胜把握,如何肯让杨玄瑛以身犯险,他当即说道:“兵凶战危,姑娘还是在岸上等候吧。”杨玄瑛小嘴一撅,哼了一声说道:“宇文将军切莫误会,小妹只是见这雷暴诡谲,似乎有阴阳之术催动,甚是好奇,想去瞧个究竟罢了,宇文将军只管自己抗敌便成,不用管我。”说着她已转过身去,盯着江心乌云,细细看了起来。眼下黄龙旗舰已驶出水寨,还不容人再耽搁,宇文博无暇再与杨玄瑛纠缠,他只得下令启航,使舵手驱船紧随旗舰侧翼而出,其余水军战舰亦首尾相衔,舰队一边擂鼓造势,一边往江心驶去。

      黑云压顶,日昼瞢闇,危机四伏,杀气横溢。隋军水师舰队渐近江心,视线可及之处,除了数艘无人驾驶之舟漂浮于水上,却不见半个敌兵人影。不过此处江面风息浪平,波水凝停,显得格外死静,饶是如此,看着却更让人忐忑不安。鱼俱罗立于船首甲板,仔细观察那几艘小船,但见每船当中立有一个铜人,龇牙咧嘴,面目狰狞,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特别之处,而再环顾四周,先前两艘觇敌走舸踪迹全无。按说两艘走舸皆是木制,即便被打得粉碎,也无沉入江底可能,江面应该留些残骸碎片,可如今两船袅无影踪,此事之离奇怪诞,想来教人骇然。

      鱼俱罗不敢冒进,便下令船队布开阵型,全神戒备。正此时对岸黑云中战鼓擂起,一艘楼船缓缓驶出,船首一人,大摇大摆,仗刀而立,正是刘元进。刘元进见了鱼俱罗旗舰,哈哈大笑,得意说道:“鱼大人别来无恙!今日可得好好试试这'九天应元五雷阵'之威力!”说着他一挥大刀,楼船顶上另有一人,披头散发,免冠徒跣,着一身青黄道衣,持一柄银光长剑,口中念念有词,登上船顶祭台,此人正是朱燮。

      鱼俱罗尚不及回刘元进之话,朱燮已站于祭台案前,只见他右手长剑一挥,挽了一个剑花,直指天顶,便妖里妖气地大声呪道:“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化形满十方。紫微北极太皇大帝雷声普化天尊显圣在此,五雷神将,水火天兵,驱霆奔云,吞天劫地,各听号令,开旗急召,不得稽停!”说着他左手夹起一张咒符,扬手一挥,咒符自燃起火。小小咒符一经燃起,竟也烈焰熊熊,且火光青紫,更显诡谲。朱燮双眼圆睁,眸中血红,又猛然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说着他左手一扬,咒符飞上半空,他挥起长剑,斩碎火花,一时间,片片黑灰,四散开来,罩于周身,旋转飘舞,令人眼花缭乱。也恰朱燮话音刚落一刹那,半空黑云翻滚,“轰”一声炸响,电雷震曜,神鬼凌惊,江上隋军船支为之所慑,摇摇晃荡,颤颤作抖,莫说鱼俱罗与杨玄瑛,即便宇文博艺高胆大之人,也不禁暗自吃惊,瞧这情形,刘元进于这江上所布之阵,是丝毫不逊杨玄瑛之太乙九宫阵。

      雷声余音未绝,江面疾风骤起,黑云怒涌,激流澎湃,惊神破胆,骇龙走蛇,风云之中又是一队义军战船驶出,分左右两路,往隋军舰队包围过来。鱼俱罗见状,赶紧喝令迎敌,隋军两翼走舸横过船身,船上兵将已拉满弓弩,直待敌船进入射程,便是猛射。而与此同时,隋军舰队中突出四艘艨艟,全速前进,直袭刘元进所乘旗舰而去。

      朱燮见四艘艨艟袭进,知道必是想来撞沉旗舰,他狰狞一笑,长剑一舞,疾声呼道道:“水雷天降,玄武吞浪!”话音刚落,黑云中隆隆一声,青光掠过,数道霹雳从天而降,接连击中江心走舸上的铜人。铜人一经闪电击中,猛一阵剧烈摇晃,竟掀起连波滔腾。层层急澜起伏,相互拍打碰撞,转眼聚起一股丈高浪头,直向那四艘艨艟狠狠压去。大浪来势汹涌,若一张血盆大口,尚未待船上隋兵反应过来,便将四艘艨艟一并吞灭。

      世间竟有呼风唤雨之法,何能不叫人骇目悚心,鱼俱罗、杨玄瑛、宇文博等人还震愕之中,巨浪转瞬一过,四艘艨艟已被拍得粉碎,唯余一些碎木残片漂于江上,船上兵将看来都已葬身鱼腹。而敌阵旗舰上刘元进见此情形,自觉鱼俱罗已是囊中之物,他得意忘形,仰天一阵狂笑,又冲鱼俱罗大声喊道:“鱼大人此刻认栽,弃暗投明,尚可留尔等一命也!”鱼俱罗啐地一声骂道:“黄口小儿,休得猖狂!”说着他转身向令兵说道:“此阵邪门,不可闯之,我军先后退一些,与寨中陆军呼应,再拒贼兵。”将令一下,隋军战船便用弓弩掩护,开始往水寨方向退去。

      可刘元进得势不饶人,他见鱼俱罗欲走,即大声说道:“此'九天应元五雷阵',岂容尔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着他挥扬大刀,船顶朱燮也操起长剑,一边乱舞,一边念道:“风雷天降,青龙咄息!”话音刚落,戕风起恶,郁怒咆哮。厉风若刃,吹在众人脸上,一阵火辣剧痛,更迫得人难睁双眼。风乘水势,愈颳愈烈,往江心一卷,竟将隋军舰队往铜人船阵中心带去,即使黄龙战舰两翼八对巨桨使劲拍打江水,也难抗狂风之力,被卷往江心阵中。

      眼看隋军舰船皆陷入铜人船阵,朱燮当即大声喝到:“地雷天降,白虎劫凶!”言方毕,先前左右两路义军战船已完全将隋军舰队包围,并以五艘楼船为首,周围数艘斗舰来回一阵穿梭,将隋军舰队阵型割散打乱。眼下隋军兵将身处劣势,又被压于乌黑重云之下,人心惶惶,再加上与旗舰失去联系,更是六神无主,有些小艇萌生退意,便想往阵外突围,可义军战船走位变幻莫测,始终将其牢牢困于阵中。

      那一边宇文博所乘艨艟亦被义军战船包围,不知觉间离鱼俱罗之旗舰也是越来越远。宇文博正无计可施,猛然想起这情形与避雨台前及其相似,他忙转过头来于杨玄瑛道:“此船阵与姑娘所布之阵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姑娘可否知道破阵之法,还请赐教。”杨玄瑛专心盯着江面船阵,经宇文博一问,她凝颦摇头说道:“道家阴阳数术博大精深,小妹也只是管中窥豹,所习太乙神数亦不过其中沧海一粟,又岂能尽知其中奥妙。”说着她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上义军船阵。宇文博不便追问,还得先求自保,他只能下令所乘艨艟,留在阵中原地,静观其变。

      义军船阵完全占据上风,朱燮依旧立在旗舰祭台之上,口中不断念叨咒词,此刻他见鱼俱罗已被无处可遁,当即掣剑向前一指,一队斗舰直突上去。这些斗舰船形较小,无人驾驶,借着江面狂风劲势,乘风破浪,不及掩耳瞬目,直插隋军船队当中。鱼俱罗立在黄龙舰头,恰见其中一艘斗舰冲旗舰拦腰撞来,他赶紧下令转过船头,橹手得令,大桨一划,黄龙舰斜过船身,正擦上那艘斗舰侧翼,黄龙舰右舷一根拍杆高高竖起,看准时机,“哐当”一声向那艘斗舰重重拍下,不偏不斜,正好打中那艘斗舰。这拍杆乃是一根巨木凿成,结实无比,只听“噼啪”一阵巨响,已将那斗舰拍成两截,浮于江面之上。黄龙舰船乃巨型楼船,左右两弦备有拍杆,可隋军其他船支皆是小型战舰,无此机械,虽有船上枪兵纷纷举起手中长枪,向突来敌军斗舰又札又挑,可长枪长度有限,莫说难以扎住敌船,即便是刺着了,仅以双手人力,也难以掀翻敌兵船只,转眼间,已有数艘隋军战舰为敌船撞翻。

      但朱燮要置人于死地,他依旧不依不饶,立于祭坛之上,操起案上一盅酒,仰天一饮而尽,又对着手中长剑“噗”地一声,将酒尽数喷吐而出,这口酒触着长剑,立刻烧成一条火龙,迂曲盘绕剑身,甚是妖异诡艳。朱燮将长剑挽过一圈,狰狞大笑,疾声呼道:“火雷天降,朱雀炎世!”说着他挥着长剑向前一甩,剑锋呼啸声中,火龙横空出世,飞冲上天。也就这一刹那,江上黑云又是一阵翻滚,隆隆一声惊雷,数道紫电自空而降,击中江面斗舰。只听轰隆之响此起彼伏,斗舰爆裂开来,电光火石四射,其中竟又夹着无数尖锐铜片铁藜,击向隋兵。原来这便是刘元进等人连夜打造之雷船,以一根铜棍做引雷针竖于甲板之上,其下塞满硝石火药,又混入无数铜铸利片,一旦船身受雷惊爆,铜片乘爆炸之势崩飞袭来,根本叫人无法闪躲,且铜片又是四角带菱,一触着身体,便深深扎入血肉之中。隋军船上军士见状,慌乱躲闪,可船上空间有限,又往何处去躲,众人推攘之间,便有人纷纷坠水。鱼俱罗立在船头,两旁护卫一见雷船炸开,慌忙举起手中盾牌,护住了他全身,一连串爆炸之后,鱼俱罗倒也安然无恙,乘着爆炸间隙喘息机会,他赶紧下令黄龙战船上军士一面以拍杆打翻突进过来的雷船,一面驱舰往阵中心加速行驶,应是知道突围困难,意图靠近刘元进所处旗舰,与之接弦作战。只是朱燮所布之五雷阵连杨玄瑛都难看破,鱼俱罗等不识阴阳数之人,又如何能突闯过去。此刻义军船只分由五艘楼船所引,于隋军船队间反复穿梭,伺机以弓矢猛射,已牢牢将黄龙战船困于其中,进退两难,眼看鱼俱罗已成瓮中之鳖。

      宇文博所乘艨艟亦陷于另一楼船所领阵中,适才一连翻雷暴,大多击中鱼俱罗旗舰附近,此处虽也波及星星点点爆炸,但宇文博舞起金杵护在船头,倒也轻易为一船人挡下了四处飞来的铜片暗器。宇文博喘息片刻,又遥遥望见鱼俱罗旗舰已深陷绝境,已知无暇再等,于是他大声下令说道:“转过船头,往旗舰方向行驶,设法助大帅脱困!”舵手得令,正要转向,杨玄瑛却忽然说道:“不可,阴阳阵讲究的是切散敌兵,各个击破,故此最重打断敌军之间联系,使其不得呼应,受困这等阵中,最忌冒然相互救援。此去大帅旗舰,虽看似仅百步之遥,但必是死路一条!”宇文博心急火燎,急问道:“鱼大人有难,在下不能见死不救,依姑娘之见,该如何是好?”杨玄瑛说道:“听敌军旗舰上那做法道士所言,此五雷阵所用地水火风四象,不像是中原道家流派,小妹也参不透其中奥妙,想要破阵,绝无可能。不过此阵既名五雷阵,应尚有最后一象未曾现形,若待其出现,或可从中得知五象方位与生克,那时纵不能破阵,应也可决围脱身。宇文将军稍安勿躁,若小妹所料不差,这最后一象就快现身,将军先守住这艘艨艟,再看片刻。”宇文博听了,一时间别无他法,只得继续立在船头,命舵手把稳方向,他自己则将金杵横在胸前,一有流箭暗器飞来,便将其打落,所幸眼下义军船阵志在鱼俱罗旗舰,这边倒也能让他一人守住。

      果然未出杨玄瑛所料,不消片刻,朱燮横眉立目,仰天大咤,一头乱发四散开来,迎风而荡,直指天顶。但见他将长剑凌空一劈,一道耀眼银光闪过,他还嘶声吼道:“地水火风,化形齐动,天雷滚滚,万法归宗!”这一声喊过,四下孽风号怒,妖云超腾,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仿若千万天兵神将,擂鼓壮威,直扑江面。云起风飞之中,青、黄、赤、白、黑五色霹雳齐降,翻江倒海,弄涛作浪,眨眼功夫,隋军舰队半数船只皆被掀翻,落水之人奋力挣扎,义军水师又赶上来往水中一番射杀,将其尽皆击沉江底。而鱼俱罗所乘旗舰于风浪中亦是上下颠簸,遥遥欲坠,黄龙船身巨桨不堪狂澜拍打,“卡扎”数声响,船桨竟相继折断。

      宇文博所乘艨艟亦受波及,船身左右飘摇,眼看即要倾翻,宇文博忽然跃到船当中,双膝一沉,两脚牢牢扎于甲板之上。船身猛然受重,吃水更深,船上数名艄卫又协力齐摆船橹,好不容易总算稳住平衡。饶是如此,适才一阵巨烈摇晃,也让杨玄瑛只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不禁瘫坐于甲板之上。她本是北方人,从未坐过船,又如何能耐受船身连番颠簸,此刻她还举手掩着口鼻,呕逆不止。宇文博见状,却也无暇顾她,原来已有一艘雷船又往这边突袭过来。雷船威力慑人,要是让它撞上,还不船毁人亡,宇文博眼疾手快,举起金杵,狠狠一拍江水,又是顺势一搅,在江面上挽出了一个漩涡,卷着那艘雷船,竟然将其掀翻。而雷船被倾覆一瞬,一道青电打落下来,正中其船底龙骨,将其拦腰击断,好在青电未击中引雷针,船内火药没有爆炸,只是船身往下一沉,龙骨碎裂之处有江水涌入,那艘雷船终于沉入江底。宇文博这边众人见状,都是长舒了一口气,就这距离,如遭雷船引爆,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然此刻杨玄瑛盘坐于甲板上,经过一阵运气调息,略微回过一点神来,她又抬眼望去,头顶雷电渐渐猛烈起来,瞧这这模样,抵挡不了多久,于是她赶紧说道:“以此为中心太极,依后天八卦位,走东南巽位!”船上舵手一听,立刻将船首转弯东南,两弦梢卫齐力摇起船橹,艨艟便往东南驶去。

      艨艟分波辟浪,疾走东南,虽看似冲向敌船,竟然一路无人上来阻拦。此时乃是顺流而下,再加上两弦梢卫齐心协力,不消片刻,艨艟便驶出了这一分阵。宇文博又回头望去,只见适才所处分阵内电闪雷鸣,无数霹雳张牙舞爪,自天而落,激起江上雷船相继爆炸,阵中尚有数艘隋军小船,瞬间已被火花烟雾吞噬,看来凶多吉少。船上众人暗呼好险,只是眼下尚不容人喘息,艨艟又闯入了南面一艘楼船所引分阵。

      杨玄瑛站起身来,指着江面适才所困之处说道:“刚才乃是五雷阵宫位变幻之时,看似五雷齐轰,异常汹涌,实则各宫阴阳转化,水面船阵攻守相对较弱,只有乘此机闯宫,方能自保。”宇文博听罢,问道:“姑娘已有破阵之法?”杨玄瑛摇头说道:“没有!这五雷阵虽名为五雷,却只有四象化出实形,而天雷却不现实形,隐藏起来催动地水火风四个实象时刻变幻宫位,若不明天雷所在,亦不可得知宫位变幻规律,想要破阵,从何谈起。”说着她又转过头来,于宇文博继续说道:“若这方位小妹看得不差,方才我等所困之阵乃是火雷之阵,守宫神兽乃南宫朱雀,则五行属火,是为太阳,乃是全阵攻势最强之处,而此处则应在地雷之阵,守宫神兽乃西宫白虎,五行属金,为少阴,乃围困之处,应该不会有此凌厉攻势,宇文将军稍歇片刻,待下一次宫位变幻之时,相机行事。”宇文博一点头,却仍是立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守船。

      而与此同时,鱼俱罗旗舰正位于宇文博正北,陷于风雷之阵,守宫神兽乃东宫青龙,五行属木,是为少阳,阵内如有狂龙咄嗟,飓风大作,将黄龙战船吹得左右颠簸。当下战舰船桨已全部折断,无法再操控方向,被风一吹,直往西北火雷之阵飘去。黄龙战船随波浮至风火二阵间之时,半空黑云又开始剧烈翻滚,整个五雷阵内雷声轰鸣,五色霹雳相继轰顶而落,一艘雷船向黄龙舰疾驶过去。此时黄龙舰桨断桅折,无法躲闪,船上水手一声惊呼,雷船扎入黄龙舰尾,一道黑电“哧”地一响,击中了引雷针,引爆雷船,将黄龙舰舰尾弦侧坚厚外板连同数根船肋梁肘一并炸裂,江水立时涌进船舱。

    另一边地雷之阵中,杨玄瑛一见这五色霹雳齐鸣,又环顾四周,遥见东北方向江面水浪渐涨,一波盖过一波,汹涌起来,于是赶紧说道:“天雷再现,宫位正在变化,少阴生太阴,走东北艮位。”船上舵手一听,正要转向,宇文博却忽然说道:“且慢,走西北!先救鱼大帅。”原是他已瞧见了黄龙战船正往江底沉去。杨玄瑛俄然一愣,说道:“艮位可入北宫玄武水雷之阵,待下一次宫位变幻,太阴盛极而衰之时,寻少阳尚未成熟方向,正是全阵最薄弱之处,应可突围而去。而西北乾位则入东宫青龙风雷之阵,属少阳,少阳生太阳,一如此宫,恐怕不经南宫朱雀火雷之阵洗劫,难以突围,况且黄龙战船将沉,鱼大帅此刻生死未卜,宇文将军可想清楚了?”宇文博把金杵一横,斩钉截铁说道:“大帅有难,在下岂能抛下他一人离去,纵然大帅已死,也要寻得他的尸首,回去亦算有个交代!”这正是:

      风云会长空,霹雳裂苍穹。

      八仙齐过海,各自显神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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