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从小性子极刚烈。
读小学三年级,一次考试不及格。这让身为教师的金花父亲十分生气,扇了她一个耳光。
我们小时侯,哪一个不是被棒槌撵着长大的。金花被扇了这一巴掌,登时便冲进暴雨里,冲到渠道边眼看就要跳水。唬得她父亲忙跟着飞跑出去,紧紧地抱住她不敢松手。
金花剧烈挣扎,声嘶力竭哭喊:“妈妈,妈妈!”竟是坚决赴死。
当时接连几天连天暴雨,上游的水库开了水闸,渠道里的水早漫过周围的水田和庄稼,水田里的稻禾只浅浅地露出上面的一点点灰色叶尖。
渠道里水流湍急,最深的地方高达七八米,只一跳下去,必死无疑。金花父亲平时是极威严刻板的一个人,此时骇得脸色青白交加,老泪纵横:“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你!爸爸向你保证,以后爸爸再也不打你了!”……
话说这金花,也是命苦的孩子,只一生下来便没了娘。那个年代,都是请接生婆在家生小孩,她妈妈生她时大出血,哪里来得及送医院,生下她半小时不到就死了。
金花一直愧疚自责,觉得是自己害得妈妈丢了性命。每年清明节祭祖,金花在她妈妈的坟地都要满地打滚,拿头撞地,指甲全插进土里,哭得死去活来,把她妈妈坟堆上的草全压秃噜了,任谁也拦不住。每次都要哭上大半天,好几次都哭晕厥过去。哭得她爸爸肝肠寸断,泪流满面。哭得村里拉劝的伯娘婶子们也十分不忍,跟着伤心落泪。每次祭完祖回来,金花一身全是黄泥,身上尽是淤青,指甲也秃噜渗血,声音嘶哑一点声也发不出。
金花也是幸运的。自金花妈妈死后,金花爸爸强忍悲痛,又要照顾金花,又要教书,分身乏术。家里便张罗着给他续了弦。
世人都说后母是恶毒的,冷漠的,偏这继母十分心善,怜她尚在襁褓中生母便早亡,用了十二分真心来疼她。金花结了冰的内心终被焐化,以“妈妈”唤之。
小时侯,我们并不知道金花的妈妈是继母,十分羡慕她有一个如此疼爱她的妈妈。我们小时候,重男轻女现象严重。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是我们那一辈人童年的标配。
金花的继母对金花宠爱有加,对小五岁的亲生儿子却不怎么搭理。星期天,两姐弟一起上山砍柴,平时两姐弟读书回来便轮流扯猪草。
轮到金花扯猪草,她继母只叫她剥一篮子白菜回来就算完成任务,轮到她儿子扯猪草,就逼着他去田里和我们一样,一把一把地扯猪草。她儿子偷懒,偷偷剥一篮子白菜回来,被她一顿狠揍,她儿子被揍得哇哇大叫,哭着嚷嚷“你偏心,你只心疼姐姐,不心疼我。”金花很懂事,任凭她继母叫破喉咙,她也不肯去菜地里剥白菜,跟着我们一起在田里扯猪草。
这个同父异的弟弟十分调皮,细蛤蟆欺负大蛤蟆,被继母瞧见了,她儿子少不得又被胖揍一回。我们小时侯夏天添一套衣服或一件裙子都是很奢侈的,她继母每年夏天都会给金花买一件裙子一套衣服,可把我们眼馋死了,她儿子却雷打不动只有一套,有时甚至没有。为此,她儿子没少哭闹。
金花天生神力,几百斤的担子不在话下,强壮的庄稼汉也比不过她。我是亲眼见过她扛肥料的。八十斤一袋的尿素,她用手轻轻一带,直接扛在肩上,一连三包,吭哧吭哧就往家扛,她家离马路牙子少说也有半里地,又是田埂小路,不好走,她竟然不带歇气就扛回了家。
我家离马路边不过几十米,我和母亲抬一包肥料,没走两步我就要歇气,歇了五六回才到家,气得母亲骂我“力气全用来吃饭了。”
金花从小就吃苦耐劳,干活勤快又利索。读书也十分刻苦,每天放学回来,干完活就捧着书看,不像我们猴儿一样,每天只知道调皮捣蛋,玩耍。奈何天资有限,虽然有“”夜以继日,鸡鸣而起”的学习态度,学习成绩也不过是中下等。她也不气绥,仍旧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考中长沙的一所大学。
金花到长沙读大学,可谓村姑进城。我们农村的家庭大多比较贫寒,农村的孩子穿着也十分朴素,与城里衣着光鲜的孩子泾渭分明,一目了然。别人一见你的穿着,便知你来自偏僻的穷山沟,不免要轻视几分。
寒门学子,骨子里都有几分自卑感。给人的感觉几乎都是朴实,腼腆,甚至缩手缩脚的,不那么自信。金花却不一样,酒脱,大方,又爱笑,竟比那娇生惯养的城里孩子还要强上几分。她那豪爽的性格也让她收割了一大片好人缘。
树大招风,偏有那嚣张跋扈的校霸太妹看她不顺眼,叫她们的小喽啰去刁难金花。在食堂吃饭时,把饭菜汤水故意洒在金花身上,挑衅地望着金花“抱歉,手滑”。
一群人轰堂大笑,挤眉弄眼地看金花笑话。金花那刚烈的性子哪里能容忍,把手里的饭菜浇了小喽啰一头一脸,在小喽啰的尖叫声中,轻描淡写“抱歉,我也手滑。”
小喽啰恼羞成怒上来撕扯金花,她的几个同伴一齐上来拉左架。
“啪”众目睽睽之下,一声响亮的耳巴子扇在金花脸上,施暴者得意洋洋地望着金花。
众同学一见这架势,早四散开来,远远地观望。
金花大声叫道“大家都看到了,她先动的手。我可是自卫。”话音未落,一个窝心脚就重重地踹在施暴者的肚子上,登时飞出几米远。紧接着,左右开工,一手一个抓住两个使阴招的喽啰用力一撞,两个喽啰撞在一起痛呼出声。紧接着,反手扯住后面喽啰的胳膊一个过肩摔,那喽啰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半天起不来,剩下的几个喽啰哪里还敢上前,忙远远地逃开了。
这一连贯的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不过是几秒钟时间,金花以一敌四,直接秒杀,完胜。
望着地上连声呼痛摔得四仰八叉的小喽啰,再望向站在中间气定神闲的金花同学,众同学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
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校霸太妹明面上吃了亏,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随后,趁金花一次离校外出之际,校霸太妹连着小喽啰八九个把金花堵在巷子里,打算狠狠地教训金花。
金花甩甩膀子,脸上亳无惧色“都一起上吧。”
“嘭!嘭!嘭!”打斗声不断,只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几个来回,众人便被打趴在地动弹不得,连连求饶。从此校霸再不敢招惹金花。
金花以一敌八打趴校霸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学校。望着同学们探究的又有些畏敬的目光,金花坦然处之。
这一日,一个哭哭啼啼的室友找到金花。原来又是被校霸霸凌。这室友是个胆小怯弱的女生,也是穷山沟的寒门学子,被校霸霸凌得走投无路了,这才向金花求救。
金花带着室友找到校霸。校霸很悚金花“这事不关你的事”
金花义正言辞“你欺负我们寒门学子,我就管定了。”
渐渐的,凡寒门学子被霸凌,都会向金花求救。金花都仗义出头,直面校霸,一一摆平。渐渐的,金花便有了“侠女”的称号。
金花的侠肝义胆和善良,不畏恶势力,为众寒门打抱不平的“侠女”风范,很快吸引了一李姓男生的注意力。李生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接触中发现金花乐观自信,心胸坦荡,大气,更觉难能可贵。两人也迅速坠入爱河。
李生回家后便向父母表示非金花不娶。他父母原想让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见儿子执意如此,倒也很开明,便随儿子去了。
李生带金花回家面见父母。金花这才知道李生家境非凡。这李生平时为人低调,班上竟无一人知道他的底细。李生父母见金花虽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到底有些平庸。
说实话,金花长得并不丑,脸蛋也算清秀,只是骨架比常人壮些,又胖。好在她是全身胖,十分匀称,皮肤比旁人更白皙细腻。
李生父母便问李生原因,李生笑道“若是单凭长相,我自然看不上。我就爱她的侠女风范和内在美。”
金花和李生成婚后,回娘家拜年,从我家门口过,我有幸见过一面。夫妻俩挽着手,抱着娃。那李生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系着领带,戴着金丝眼镜,俊眼修眉,言语温和。当真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
金花后来参加工作,在工作中表現突出,节节连升。弟弟读完大学出来,她就把弟弟带在身边提携。谁知她弟弟天资聪慧,极有出息,只几年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姐姐更强上许多倍,自己出来开了公司。
现如今,金花年薪几百万,爱情事业双丰收,是村里的佼佼者。金花两夫妻每年都会带着父母和公婆出去旅游。又给她继母买许多吃的穿的用的,十分贴心,比亲生女儿做的还要好。她公婆见她如此孝顺继母,也更加敬重她了。
金花的励志,在我们村便成了一种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