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外公在医院躺了好多天了。
91岁的老人躺在拥挤病房中央的床上,伤腿固定着,活动变得笨拙而疼痛,视野里只有眼前的白色被子和天花板上晃眼的白色灯。
耳朵不好,想说的话只能写成大大的字放到他眼前,还要拿电筒打着光才能看清。
问我毕业没有结婚没有,他激动地挥着手,一遍一遍地说,你要工作一流,挣了钱不要忘本,好好孝敬父母,你和妹妹两个我从来没有分别的,我要死在这个医院里的,等我死了,会在阴间保佑你们。
妈妈看起来不知所措,又有点不好意思,不停急切地抓住外公的手不让他挥舞,不停嘟囔,哎呀尽说这些,真是老年人,哎你别说了,你要多运动,养好了回家。
我有点尴尬。
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和他的亲近。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真诚。
股骨颈骨折,房室传导阻滞,不能手术,高龄,卧床,每一个词都冰冷地指向死亡。
一遍又一遍,我要死在医院的,这是最后一次你见到我了,但是你要知道我会保佑你们。
想起最后一次去ICU探望我的外公时,捏着他输液浮肿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听着气切口粗糙的呼吸声,手足无措,感觉离他很远很远。
语言是无力的。
眼前的外公还在不停重复着那些话。我默默握住他的手,抚摸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用唇形告诉他,放心,你的话我记住了。
春风中我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味,冷酷却又温柔,好像是严厉的催促,却又像温暖等待归家的怀抱。
爸爸告诉我,外公好几次在夜里哭闹着要叫孩子和兄弟们来看他最后一眼。大人们都说外公是抑郁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抑郁呢。他的眼神悲伤、温和却坚定,像一个已经作好最后选择的灵魂。
今天早些时候还在想,我有时候错觉自己会永远在眼前这刻活着,有时候感觉自己蹦哒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史铁生写道,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降临的节日。
希望外公能实现他的愿望。愿他得到他所渴望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