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经历失去,才明白珍贵的含义。”
“所以,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努力使自己不要忘记。”
1、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正望着对面的办公桌出神。
印象中总是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层灰,靠墙的角落叠放着几本教案,绿色封面映着一旁花盆洁白的瓷壁,透着浅绿色的光。
一派安静而内敛,完成不同于花盆里的花。
而那盆叫石蒜,大多时候被称为彼岸花的植物。光凸凸的几根枝丫,顶着几朵暗红色的花蕊,在灯光的映射下依然夺目,却分明露着几分枯萎的迹象。
想起路灵平时对它的喜欢,觉得可惜的同时还有些疑惑。
路灵是我的同事,人很漂亮,就是有点冷。
她教的是民俗,每次只在上课前几分钟走进办公室拿教案,下了课教案往办公桌上一放往往不见人影。偶尔有一次能在办公室看见她,也只专注地摆弄桌上的那盆石蒜,至于我们谈论什么,她从来不参与。碰到别人同她搭讪,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不问了她就不开口。
这种性格,让她看起来非常不合群。学校虽说圈小,却也是社会的缩影,人情淡漠同样存在,你不搭理人,别人没事就自然不必刻意去搭理你。
久而久之,她在别人心里的存在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八卦的时候除外。
Vikey曾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话确实很有道理。而事实证明,一些特立独行的人,更容易引起别人八卦的兴趣。
有人说,她这是创伤后遗症,这么多追她的人当中,竟然没一个能引起她的注意,这显然是受过很大的打击。类似于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越是坚硬的东西就越是容易被折断。路灵不爱理人,所以理所当然,她太过骄傲,一旦被折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也有人说她有心理障碍,因为她没有完整的家庭,从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一起长大纵使感情再好也有缺陷。
她那个感情很好的姐姐,我曾有幸见过一面。
除了长相,她们在性格方面看不出丝毫血脉相联的关系。与路灵的冷寂不同,她姐姐是个非常爱笑的女子,见了谁总是一脸微笑,很有亲和力。那布满笑意的脸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而我也差不从是从那个时候起,才开始注意这个坐我对面将近一年,但直到现在仍没有正式交谈过的女子。
在这一年里,路灵从来没请过假。
所以此刻,看着桌上那盆即将枯萎的花,我才想来已经将近一个礼拜没看到路灵了。
“咚!咚!咚!”正出神间,门被敲了几下。
抬头就看见平时人影见不着一个的系主任站在门边,将门往里推的同时,大步跨了进来。眼睛从路灵的办公桌上扫过,冷不防和我打量他的目光相撞。
“嗯。”清了清喉咙,正准备开口,就听他道:“小萧……”
我应了声,他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好像一时半会没有说下去的打算,我不得不开口:“主任,你找我……”
话没说完,他摆了摆手:“小萧任教有三年了吧?”
“是啊。”
“三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那时老方总说要把你留在学校,现在你遂了他的愿,他却不在了。”
主任口中的老方,是方帅哥。自从三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方帅哥就失踪了,莫名其妙地失踪,几乎和Vikey和唐煜非的离奇遭遇一样,没有人说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风言不是没有,大家都说方帅哥和学校闹了矛盾,一气之下离开去了外地。而我一直觉得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是关键,只是Vikey失忆,唐煜非任是我旁敲侧击,关于那些事情的细枝末节,他至始至终未曾表露半句。
直到被我逼急了,才认真作思考状。
看他难得正经一点,我心里的那点高兴还来不及提起便被击得烟消云散。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种拍死他的冲动。
特别是看着他那双眼睛。
事实上,唐煜非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得有时会让我忌妒,也许是那些细长的睫毛,某些时候它们就像某种动物灵动的翅膀,又或许是那双眼睛本身就很好看,好看的眼睛连瞳仁也是好看的,像猫,瞳孔的晶体很清澈,清澈得就像古井里的水,眼睛转动之间那种感觉说实在……有点迷人。
他说:“三年前?”
我点头。
“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可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看着他那双称得上愉快的眼睛,我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提醒:“萧虹!”
“萧虹是谁?”
想着有求于人,强忍着心里的怒意,简单地将那件事说了一遍。
“《汾阳世家》,亡灵书,还有会变成猫的女子……可可,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
“那Vikey的伤是怎么回事,消失的二周零三天里,你又去了哪里!”
“哦,你说的是那件事啊。”
我点点头。
他看着我,一双碧波似的眼睛徜徉着某些意味不明的光线。伸手在我的头上拍了拍,就像他平时拍他肩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毛团一样,然后若无其事地道:“那不过一桩暴力事件,和方帅哥能有什么关系?”
这样一件困扰了我三年的事情,在唐煜非眼里只有一桩暴力事件。我当然不会再跟他讲什么关系,除非我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梦?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没少问自己。那些匪夷所思的见闻,在Vikey昏迷住院的那段日子,一丝一缕,总也捋不顺,乱麻似的一团怎么也找不到头。却随Vikey苏醒一切重新回到起点,而最后那点线索也因唐煜非不复存在。日子照旧,所以的一切和原先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好像真是一场梦,除了多出来的那点不能称为隐秘的隐秘。
确实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眼睛好像着了魔似的,总能时不时看见一些不想看见的东西。简单点说,就是时不时总能看见鬼。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那些隐藏在阴影下形色各异的面容,他们沉默的身影,或漫无目的,或周而复始地重复死前的一刹,他们披着夜色,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迎着被晨练逼退的黑暗一起消声匿迹,直到黑暗再次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碰上了总忍不住惊慌失措,尽管知道惊慌无济于事,但就是控制不了那股从骨子里奔腾而去的恐惧——源于对未知的惊恐,和来自死亡最直接的威胁。可是越是惊慌,就越是引起它们的注意。唐煜非说,因为视阴的能力,我和它们的磁场有了触碰。通常情况下,在这个磁场里,可以看见彼此,但对于它们来说,你就和平常从它们面前走过的人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去招惹路边不甚起眼的木石一样,但是,一旦让它意识到你可以看见它,彼此的磁场就已经相互渗透,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人死后不去他该去的地方,大多是因为有心愿未了,停留的时间越长,成了恶鬼的概率就越大。说起这些的时候,唐煜非的表情难得露了一丝认真,这让我很奇怪。在我和他相识五六年的时间里,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么神神叨叨的一面。
对我的疑惑他不置可否,只是相当郑重地说了一句,不要相信鬼说的话,更不要随便答应鬼的要求。
为什么?如果鬼的愿望了了,它自然就走了。
仿佛方才的郑重只是我的错觉,他弯着眼睛,看我就好像在看一个小白,似笑非笑地道:鬼话连篇,没听过这个词么?
不等我反驳,他夺着步子,施然然地一边去了,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其实说起来,我总觉有些怪异。在唐煜非身上,一些零星的东西时不时从脑中闪过,说不上具体,却总让我觉得住在唐煜非身体里的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自从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后,他某些时候的言行,隐约和过去有些不同,偏偏又说不清这不同到底在什么地方。这让我很烦恼。虽然说每个人都有秘密,被称之为秘密的东西他没有义务一定要告诉我,可显而易见,唐煜非身上的秘密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
这件事情我曾经委婉地向Vikey提过。
没想到Vikey完全不以为然。她说,如果一个男人藏着某个秘密不想让你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探究,因为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结果往往一样,纯粹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Vikey的话,我不置可否。
至少在唐煜非身上,我的确是在自寻烦恼。
正胡思乱想间,耳边突兀的下课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小萧?”回过神来,系主任还站在路灵的办公桌前,同样的姿势,手指不轻不重敲着桌面,听到问话,我忙敛了敛心神。
“呃,对不起……”呐呐地张嘴。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身旁的声音已经接了下去:“小路也不容易,发生那样的事,学校表示很遗憾。小萧啊,大家都说平日你俩走得比较近,下课后就辛苦你走一趟。去看看,她一个女人,也不容易。”
“好。”想也未想就答应了下来,片段才反应我根本不知道路灵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我和她走得近,更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道:“主任,路老师她……”
“嗯?”似不明我意指何处,主任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
看着主任射向我的那两道目光,心里已经腹排了唐煜非十来遍。走神什么的果然是硬伤,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道:“路老师她怎么了……”
“据说她姐姐出事了。”
“怎么会!”听到主任那句,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想收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幸好主任并没有在意,淡淡地回了一句:“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正好你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