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史上最佳经济账---霍去病取河西
八角笑道：“既已知道战争策略同经济利益之间的关系，那就要学会自己比较。不要像很多军事爱好者那样，对战争的看法、很多是与政治和经济相脱节的。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弄明白强国强军之道。”
小武连连点头，道：“明白了。不过，可以找些例子具体分析一下经济账吗？”
八角捋须点头，沉吟道：“有一个人是不可不知的，那就是汉武帝时期的盖世名将：霍去病！---他对中国战争史的意义，是空前的、也几乎是绝后的！”
小武大为惊诧，道：“你说霍去病是了不起的名将，这我完全同意！但你说他身上具有空前绝后的意义，我怎么没发现？”
八角呵呵一笑道：“真正为中国打通了西进之路者，并不是张骞、而是霍去病！正是霍去病从胡人的手中夺下了整个河西走廊，并使之在大部分时间内、一直是中原王朝不可或缺的部分！”
“而且霍去病取河西之经典战役，过程极富传奇色彩，并且综合收益奇佳。其中令人难以置信之处，甚至无法放入军事教科书！我曾给霍去病题了一首诗，你可以看看。”
说罢，八角大袖一挥，一张白纸便从袖筒之中飘飘摇摇而出，小武连忙上前接过，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首七律《忆霍去病取河西》。
忆霍去病取河西
八 角
葡萄美酒洒金泉，
关山飞渡若等闲。
谁领奇兵收陇右？
少年英雄霍骠姚。
混成精骑方逾万，
休屠浑邪莫敢敌。
花开二度夺金人，
百世天下说传奇。
小武看了半晌，也还没有明白此诗中的妙处，便道：“霍去病是少年英雄，特别能打，这点大家早已公认。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灭了匈奴---虽然霍氏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垂世名言。”
“你觉得霍去病比同时代的卫青，甚至是唐朝的李靖、李绩，又能够强在哪里呢？”
八角欣然道：“问得好，强就强在……经济！”
小武似懂非懂，讶道：“哦？经济？”
八角呵呵笑道：“此诗内容说的正是霍去病取河西一役，就给你介绍一下吧。”
小武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连道：“好，好！”
八角捋须缓缓道：“当张骞向汉武帝汇报了西域的大致情况后，汉武帝已察觉自己联合月氏、共讨匈奴的方针落空；但是他依然敏锐地发现了西域的巨大意义。”
“如果说汉朝与匈奴的实力对比大致相当，那么谁能够沟通西域、并且将对方与西域的联系阻断，谁就占据了相对优势。”
小武大悟，微笑道：“不错。双方谁能够控制河西走廊，都是‘张本方之肘腋、断对方之一臂’的行为，对吧？对汉朝如此，对匈奴也如此！”
八角也笑道：“不错。夺匈奴之一臂，使之成为大汉之一臂---此消彼长，就是汉朝从战略形势上开始占优的关键一步。而且极端重要的是，夺取河西之地跟远征漠北的匈奴本部不同---它绝不是赔钱打仗的行为。”
“西域之路畅通以后，汉朝便可以独家获得西域名马、月氏国炼宝剑之精钢、甘州的山丹军马草场等等无数物产和利益。而匈奴却没有了这些原属于本方的收益，自然越来越弱。双方一进一出，实力的天平顿时倾斜。”
小武连连点头，道：“所以汉武帝便让霍去病去攻打河西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不错，汉武帝了解了河西走廊由匈奴辖下的两王---休屠王和浑邪王管辖，便动了攻打的心思。但是最初，汉武帝也只是让霍去病去试一试看，毕竟霍氏当时只是个18岁的少年，骠姚校尉的官职也不高。”
“只因霍去病是个毛头小伙子，跟卫青、李广等名将的军功、地位、资历完全不能比，汉武帝也不可能太倚重他去完成重任，故只是给一些试探性任务而已。甚至有传言，汉武帝还想亲自教霍去病兵法，但霍却不愿意学，只想自由发挥。”
小武点头道：“哦，明白。看当时的霍去病，只是一个小将罢了，谁会当他是什么名将！汉武帝大约是想试探一下河西的匈奴部落实力如何，也试探一下霍去病是否有培养的价值。”
八角笑道：“所以汉武帝只给了霍去病一万兵马，然后就等着看征河西的结果。记得以前首次主动攻打匈奴时，刘彻命李广、卫青、公孙敖、公孙贺四将同时出击，也是各给一万兵马。”
“那一次除了卫青小胜之外，其它三路结果都不佳。而这次既然霍去病喜欢自由发挥，汉武帝给予特别优待---准许他去各路汉军里、随意挑选自己满意的士兵，以凑满一万兵马。”
小武身躯一震，道：“随意挑选，没有规则？然后组成霍去病的部队？莫非这就是你诗中所说的‘混成精骑’？”
八角哈哈大笑道：“不错。事实上霍去病挑选的一万兵马中，有些还是匈奴人，有的是以前走过河西、熟悉道路的人；军人出身、籍贯、语言各不相同，高矮胖瘦都不一样，毫无统一规范，但却各有各的用处。”
“此一混成劲旅使用的武器也不按汉军精锐的统一装备---只要是各有作用就好，即使是很少见的用途。很多人不用汉军骑兵军官式的铁剑，却有不同的趁手兵刃，甚至是打猎用的飞叉、飞刀、飞抓、蒺藜都有。”
“甚至连马匹也各不相同---挑来的军人自带骑熟的马匹，也不是汉军中威力最大、号称‘日行八百里’的良马营马匹。因为那些马匹是为了在大漠上突袭匈奴王庭所用，平日里要喂粟米、而不是草料，实在成本太高，跑远了给养也跟不上。”
小武眼睛睁大道：“原来是这样，良民营的马匹适应性不强，一般情况下根本养不起！但是，霍去病的一万兵马很有点特种部队的味道！”
八角点头笑道：“河西走廊的祁连山脉一带，原本是匈奴两个部落的栖息地，东边一半是休屠王统辖（武威与张掖），西边一半是浑邪王管领（酒泉与敦煌）。”
“二部所栖息之处不但地域广阔、通达西域，本身还覆盖了焉支山（所出的矿产可制作‘胭脂’而得名）、大马营草原（世界最大的天然养马场）等众多的马匹、物资的来源之地。”
图表4山丹军马场（2千余年官方马场历史）
【汉霍去病时始建立，引进西域马种形成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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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看似绝不可能轻易改变现状的匈奴土地上，就在公元前121年（汉武帝元狩二年），仅仅是春、夏、秋三个季节过去，一切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小武惊讶道：“这一年霍去病开始伐河西了？”
八角点头笑道：“正是。就在这年春季，霍去病率领骑兵一万，自金城郡出发，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大军声东击西、时快时慢、避实击虚、神出鬼没，先后击败了匈奴二部十余次。共俘虏了匈奴王5人及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120多人，并且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
“休屠王、浑邪王虽然各自调动了数万兵马，想同汉军决战，然而始终跟不上霍去病的步伐。汉军打穿了整个河西走廊，到达玉门关之后又掉头打回了金城，沿路依然扫荡得二部溃不成军。”
小武赞道：“霍去病的军队，好像比游牧民族还要游牧民族啊！”
八角笑道：“回到关内后，汉武帝大大夸赞了霍去病的战法和丰硕的功绩，然而又激励他道：‘这个胜利是偶然的吗？你敢不敢再来一次’？”
小武大惊道：“于是霍去病就又来了一次？”
八角大笑道：“不错。还没休息几天就到了夏季---霍去病的一万大军再出金城，又一次打穿了河西走廊。这一次的胜利更大，掳掠更多，连浑邪王子也抓了回来。休屠王、浑邪王等人闻风远避，只留下部民百姓被随意蹂躏，主力人马已不敢再同汉军争锋。”
小武叹道：“早就听说霍去病的骑兵是无需带多少粮草的，路上就用缴获来补给。这样下去，汉朝等于基本没有付出什么，就已将匈奴的右臂斩去了。”
八角点头呵呵笑道：“不错。由于河西的缴获太多，于是连朝廷赏钱都省下了。就连霍去病，也实在想不出该再给部下们什么奖励，于是就赏了大家两坛子酒。”
小武大奇道：“啥意思？赏酒？每人两坛子？”
八角捋须摇头，呵呵笑道：“不是每人两坛子酒，而是一共只有两坛子酒！”
“当霍去病部再次打垮浑邪王主力之后，回师到金泉那里整军。他跟将士们说，匈奴二王已是溃不成军，大伙儿算是大功已立；自己带有太后先前赏赐的两坛御酒，本打算娶媳妇的时候再喝；如今就提前庆祝一下，用来犒赏全军。”
“但是只有两坛子酒，哪可能够一万人喝呢？于是霍去病将两坛御酒统统倒入金泉，全军都步行下水、痛饮够了泉水方罢。从此，金泉便改名叫‘酒泉’了。”
小武大为赞叹道：“原来酒泉之名，就是这么来的！果然豪气干云！”
八角点头道：“不错。二次征河西的夏季战役结束以后，霍去病率领人马大摇大摆地回到金城（兰州）去了。结果匈奴大单于怒不可遏，认为浑邪王不总结教训，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了两次，于是便召唤并打算降罪之（可能会处决）。”
“转眼到了秋季，浑邪王考虑到本部人马损失惨重，自己又随时会被单于捉拿问罪，便说服了休屠王共同降汉。汉武帝收到二王请降书之后，便命霍去病再率人马---三出河西，前去纳降。”
小武翘起了大拇指，嬉笑道：“每三个月（一个季度）去一次，来回跑一次河西走廊，在那个年代就算是旅游也没这么快的！”
八角呵呵一乐道：“但当汉军前去纳降之时，现场的数万匈奴人马犹豫不决。只因休屠王左思右想，估计单于不会杀他、只会杀浑邪王，故又突然反悔。”
“在这即将兵变的千钧一发之际，霍去病突然出手---率小部分兵马直闯入匈奴大部队中，诛杀为首变乱者；浑邪王也奉霍去病之令杀了休屠王并收纳其众，最后一共领了四万余人降汉。”
小武赞道：“这次纳降的过程，其惊心动魄之处、不亚于又是一场大战！好在经过了这场‘秋季战役’以后，就彻底解决了河西问题！”
八角微笑点头道：“不错。年轻的霍去病首次出兵河西，便将试探性的战斗转化为永久性的征服行为。通过春季攻势、夏季攻势、秋季收降，便彻底征服了河西，永久地改变了中国版图。”
“浑邪王被逼做出了‘人生最大的选择’以后，也只能让河西的部族放弃游牧，在甘州和凉州发展农耕，老老实实地做了汉人、不再是匈奴人，此后也就只能死心塌地为大汉王朝守卫河西四郡。汉武帝还娶了他的姐姐（其后裔姓卢），表示不会将河西百姓当外人看。”
小武又好奇道：“为什么只在甘州（张掖）和凉州（武威）发展农耕呢？”
八角捻须笑道：“河西四郡虽然一字排开，但只有东部的两郡水源较多，可以发展农耕、种植蔬菜与水果；而再往西去，就缺水了，就连放牧养马都很困难。”
小武领悟道：“哦！原来如此。”
八角笑道：“霍去病在一年之内、三入河西，即令河西走廊板上钉钉地归属了中原王朝。从此以后，除了宋朝之外，中国在两千年里从未放弃过河西走廊---这确实是中国强大的象征。”
“所以说霍去病取河西之战的意义极大，无论怎么夸奖都是不为过的！同时这个过程也是不可逆转的，就如同河西走廊中的祁连山、焉支山那样---这些西北鼎鼎有名的大山，被从匈奴人的字典中永远地划去了。”
图表5汉朝吞没了休屠王、浑邪王之地（仅一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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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身躯一震，道：“我也想起了那首流传很广的匈奴悲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八角捋须笑道：“但是，你还要站在汉武帝的角度、仔细想想：仅仅在一年之内，大汉王朝就得到了这么多，可他实际上付出了多少呢？”
小武恍然大悟，道：“在霍去病的这种创新打法下，汉朝所得极多而付出极少，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虽然有战争发生，但根本就没有劳民伤财！”
“而且拿下的地盘还有着深远的意义和无尽的发展空间，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也难怪汉武帝这么喜欢霍去病！不到20岁就让他当上了大将军！”
八角点头微笑道：“所以，若谈起战争的经济性，霍去病取河西之役可说是无以伦比的经典，历史上是无人能出其右的。这种仗若是有的打、又为什么不打呢？”
小武大为赞服，道：“没错。真的是这样的。”
八角又捻髯笑道：“卫青的表现虽也不错---漠北之战虽然大捷，也给匈奴主力以重创，但是汉军用于大举北伐的30万匹马、几乎匹马不还。”
“虽然那可能是中了匈奴的瘟疫，但主将防范不善、导致损失惨重，不能说没有丝毫责任吧？汉武帝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小武讶道：“你是说，卫青的大捷只能算是惨胜？”
八角笑道：“不管卫青大捷也好、怎么捷也罢，损失都必须由朝廷来承担。汉武帝曾发动天下三十六郡都养马（种田改为种草），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拥有了足够数量的战马，可一次北伐就几乎全耗完了。这个苦，他又能向谁去诉？”
小武嘴角微曲道：“明白了。而且汉武帝还得筹集很多钱去奖赏卫青的部下，不再出一把血还不行。”
“不过，若是卫青的部队能从匈奴缴获回几万匹战马的话，汉武帝的心情也许会好许多了。”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当霍去病上书陈述，浑邪王故地拥有巨大的天然草场，最适合大规模养马---从此不用劳烦关内农耕地区去到处放牧，汉武帝怎能不喜出望外？这本经济账算起来很容易吧？”
小武连连点头，衷心道：“如今我才真正明白霍去病对汉人江山的意义！”
八角呵呵一笑，又道：“除了卫青以外，汉武帝也重用过另一个小舅子---李广利。后来在‘天马之战’中，李广利率领着全国的罪人、赘婿等20万大军，远征大宛、康居而最终得胜，也算是相当会打仗了。”
“但你同时也要明白，天马之战的花费太多、收获一般，汉武帝也肯定不会非常满意的。但是战略意义也很大，既将汉人势力扩展到中亚，同时又将河西走廊的意义扩大了起来---张掖的马场可以培育西域、中亚移过来的优良马种，从而令汉军的马匹获得对匈奴马匹（小个头的蒙古马）更大的战术优势！”
小武张大了嘴，思索道：“原来是可以这样综合衡量得失的！”
八角捻须笑道：“但在当时，似乎只有汉武帝本人是这样思考问题的。事实上历代的官员们、史学家们大都对汉武帝的‘穷兵黩武’不理解---只因为他们通常只知道兵凶战危，却不大懂得战争的经济性。”
小武点头叹息道：“你说的不错，真是这样的！只不过后来执行力出了偏差---李广利率领8万汉军投降匈奴，损失真是好大呀。这就让汉武帝极其恼火！”
八角咧嘴微笑道：“当然，执行力出偏差之事也是难免的。还有李广的孙子李陵---他曾经面见汉武帝，要求率5千兵北伐。当时汉武帝不同意，道：‘此事以后再说吧，因为我已经没有马匹给你了’。可见皇帝也是被缺乏战争资源给难倒了。”
小武点头笑道：“这事我倒也知道。李陵说他有五千勇士---都是步兵，不需要马匹。然后就去北伐匈奴了，结果最终酿成了悲剧。”
“但其实这个悲剧就是跟缺少马匹有关。因为李陵部队撤退时，每次都突破了敌军包围圈、也给敌以巨大杀伤，但每次跑不了多远、就又被匈奴骑兵追上包围了。几次下来，就导致李陵所部弹尽粮绝，故最后投降了。”
八角笑道：“这些就不多说了，例子可以一直举下去。总之，打仗是需要战争资源的。但是随着战争的进展，资源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消耗的速度怎样，是必须极端重视的问题---它体现了战争的经济性。”
“西汉王朝一些官员对汉武帝宠爱霍去病很有意见，认为皇帝喜新厌旧，总让年轻人居于老资历的人之上（成语：后来居上），不肯照顾老人们以前立下的功勋。其实非也，汉武帝只是越来越会算经济账了。曾经‘人马为墙，黄金铺路’的消耗打法和思路必须改变---即使以汉朝之富，皇帝也知道这样是难以持久的了。”
小武重重点头，微笑同意道：“我终于明白，汉武帝为什么总是怀念霍去病了！而其它很多立下功劳之人，后来就很少被他提起。因为他真心知道，霍去病打法的经济性、是最难能可贵的！而其它很多人的战功，可能只是用国家的钱堆出来的！”
八角捋须微笑道：“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虽然名将也有很多，但比较之后，你才知道谁是真有价值的、谁是价值有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