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早,窗外的油菜花已经悄然开放。爷爷如果活着,今年就满90岁了。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火车站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
爷爷有气管炎,父亲说这源于爷爷对烟的嗜好。我跟随爷爷生活过一段光景,那时我五岁,不喜欢幼儿园,却喜欢每日随着爷爷。
爷爷的话不多,更多的时候,是爷爷的咳嗽声。即使到现在,每当我闭上眼睛,一想到爷爷,总是那阵阵犹如天雷般震动的咳嗽声。我的心似乎也跟随着颤动。
我懂事晚,当班上同学已经可以流利地背诵起乘法口诀时,我却连最基本的加减法都不懂,学校的老师早就把我列入不可教的黑名单里了,我小小年纪便尝到了冷落的滋味。这个时候爷爷已经病重,三天两头待在医院。爷爷每日回到家中后,草草地吃过晚饭,便开始在一张小木桌上给我讲课。我忘性大,听过就忘,爷爷不厌其烦地为我一遍遍讲。爷爷上气不接下气,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吃力。
我记不住,爷爷喘着粗气安慰我:别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懂的。一片古槐的黄叶落下来,穿过喧嚣与骚动,穿过世俗的烟尘像一声岁月的叹息,轻轻砸疼我的心灵。
后来,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便离开了爷爷,跟随着父母生活。我们每周去看望一次爷爷,每次去的时候,爷爷总是躺在床上咳嗽不止。爷爷一听见是我们来,他会立刻翻身下床,让奶奶出去买肉,爷爷会亲自下厨为我们烧几盘他的拿手好菜。回锅肉和烧白是我的最爱,这个喜欢一直保持到现在,每当我下馆子,这两个菜我必点。
爷爷独自在厨房忙活,可爷爷有气管炎,哪受得了这般油烟?爷爷不停地咳嗽,父亲看不下去,就走进厨房劝爷爷,可是爷爷固执得谁也劝不动,父亲只得无奈地选择放弃。尝着爷爷做出来的美味,父亲的眼睛却湿润了。
爷爷一天天病重,我却再也没见过爷爷,直到他的离开。一个平常的早晨,母亲急匆匆地回到家中,推开我的卧室门,告诉我:
爷爷快不行了。我和母亲立刻赶到成都铁路医院,看到的却是永远睡着了的爷爷。我静静地站在爷爷的床前,我知道永远也吃不到爷爷做的回锅肉了。爷爷走的那天,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父亲因为出差,没有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爷爷去世后不久,父亲和我去安县为爷爷扫墓,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静。可是突然,父亲跪在了满是稀泥的土地上,紧紧地抱住爷爷的墓碑,哭得死去活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那是一个男人的眼泪,更是一个儿子的眼泪。父亲嘶吼着:我的爸,你走得太急,我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父亲哭得瘫在了地上。后来,父亲是被人抬下去的。
我长久地无法理解父亲这貌似荒唐的举动,我总是想,一个男人,似乎该有面对生老病死的勇气。但是我错了,直到现在,直到我泪流满面地写这篇文章时我才明白,爷爷,其实就是父亲心中的那座山。
父亲给我讲,在他出差之前的那个晚上,爷爷曾经叫上父亲去外面散步,爷爷还高兴地对父亲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工作吧。”我们都明白,爷爷撒了谎。
后来,我成了一名刑警,做起了法医助理,目睹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耳旁是逝者亲人悲恸的啜泣。站在车水马龙的成都街头,我突然明白,有一天,他们都会老。不是谁都有机会说“爷爷,我还会再来看你。”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