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了,爷爷是在夜里一点多去世的,爷爷走的时候,身边只有父亲,大伯和大娘。爷爷奶奶有五子一女,十二个孙子女,重孙子孙女一大堆,八年前奶奶走的时候,全家人在奶奶身边守护了四五天,相比奶奶,爷爷走时有些冷清。
爷爷病了太久,他有痨病,严重的气管炎,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可能要了他的命,每个冬天都是爷爷最难挨的日子,他终于没有挨过这个冬天。虽然他的身边常备氧气,可他不怎么吃东西,他的身体已极度虚弱,这虚弱让人对他的离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也让人少了警惕,总觉得他还能坚持下去。可就在这一个夜里,还没有等到他的儿孙们归来,爷爷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了,给亲人留下永不能弥补的遗憾。
爷爷的病,是年轻时挑河累出来的,记忆中,爷爷一直咳嗽不断,严重时,像风箱一样呼呼的喘,爷爷七岁丧母,老爷爷没有再成家,一手把爷爷拉扯大,(老爷爷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过世的,记忆中那是个高大严厉的老人,没见他笑过,唯一的笑是在他去世后我的梦里,笑着给我糖吃。)这样长大的爷爷,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善于表达感情。后来爷爷成了家,在最艰难贫困的岁月里怎么养大了六个孩子呢?我不能想象。
自奶奶走后,爷爷一直独自生活,父辈们要他跟大家一起生活,他坚决不肯。爷爷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受拘束。爷爷做过厨师,村子里几家外出炸油条的都是爷爷的徒弟,有一家开业,爷爷现场指导了好几天。没有病重之前,谁家红白喜事,爷爷都是大厨,别人叫帮忙,从不推辞。(叔伯兄弟中没有一个做厨师,却个个做得一手好菜,大概就是受爷爷的影响罢。)因此爷爷对饭菜就有些挑剔,别人做的饭,不合口味的他不愿吃,又不肯说,倒不如自己做来合口,不给别人添乱也不勉强自己。所以大家就不再强求,由着爷爷。只是谁家做点好吃的,就给爷爷端过来或请过去吃。爷爷喜欢喝点酒,儿孙多,这个带点那个买点,酒是管够,只是爷爷喝了酒就不吃饭,本有痨病,大家就劝他,他不肯听:我老了,这点乐趣也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不好再拗着他,许他每次喝一杯。
爷爷是勤快人,虽然只有一个人,小院里中间收拾的齐齐整整的几个菜畦,种了各色蔬菜,黄瓜、豆角、茄子、小葱,烟草,艾蒿,薄荷(爷爷喜欢抽旱烟,他又咳嗽得厉害,有一次,我告诉他把薄荷掺到烟叶里,可以缓解咳嗽,他就照做了,还说果然管用,后来烟叶越来越少,薄荷越来越多,干脆改抽薄荷了。艾草他不用,种了就是送人的。)还有别人送他的一些新鲜菜果的种子,应有尽有。院子里还有杏树、桃树、冬枣树,葡萄架。四周丝瓜扁豆爬满院墙,爷爷自己吃不了多少,都分送给了邻居。
爷爷爱花。两边的窗户下,种了两排月季,从春到秋,花开不断。西院墙根下有一丛丛的黄花菜,一丛西番莲,到了秋天,开得艳红,还有一些盆栽花卉,虽不是名花异草,在爷爷的打理下却也生长的十分茂盛。每到冬天,爷爷就不厌其烦的把怕冻的挖起来搬到屋子里去,后来搬不动了就拿秫秸围起来保暖。爷爷爱鸟,养了许多鸽子,一进院一就听见叽叽咕咕的叫声。爷爷的晚年生活,就是侍弄他的花鸟,阳光好的日子到院头与老伙伴们聊聊天。
可是爷爷越来越老了,一个秋天,爷爷扔掉的没有完全掐灭的烟头引燃了干枯了的黄花菜,进而点燃了墙根搭丝瓜架的干树枝,幸亏没有酿成大祸,想来后怕,父亲和叔叔伯伯说什么不敢再让爷爷一个人独自居住了。因为各家情况,商定轮养,爷爷只得答应。爷爷虽然子女众多,却很少在老家的,这家住几个月,那家住几个月,于是爷爷也成了迁徙的鸟儿。离开了他喜爱的花鸟,离开了他晒着阳光唠着家常的老伙伴,离开了他熟悉的土地和村庄,住在不接地气的楼房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纵然子女孝顺,可爷爷的心里还是憋闷的吧,一个老人的孤寂,又怎么排解,何况爷爷这样的性格。爷爷衰老的更快了,气管炎更加严重,时常喘不上来气,氧气几乎是离不了了,住了几次院后,爷爷的身体彻底跨了。出了院的爷爷,拗脾气上来了,谁家都不肯去,坚决要住在自己的小院里。没办法,爸爸兄弟几个只好轮着陪伴爷爷。
月前,我回家,爷爷还能拄着柺棍到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还能吃一块我削给他的苹果。还想着这两天要回趟家去看看爷爷,哪能想到,爷爷这么快就走了!
爷爷奶奶在的时候,过年,一家人总是聚在一起,四代同堂,摆下三四张桌子,人都坐不开,何其热闹,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场景了。
爷爷只是一个普通的、善良的老人,他的一生平淡却充满艰辛,他养育了一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尽管家族中子孙生活还算殷实,也都孝顺,爷爷的晚年比村里大多数的老人要好,但是我仍能感到爷爷那难以言说的孤寂,做为孙女,我深深愧悔没能做的更多。也许一个人注定是孤独的来,孤独的去,那份宿命中的孤独是无法排解的,想来令人心酸。
泪眼模糊中,那青灰布衣的背影渐行渐远,爷爷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