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堆叠着现世跟历史的资产，一个世界包含着另一个世界的陈迹。一旦你潜入那个不存在的时空，就像在蕴藏丰富的矿井深掘，随手一敲便会落下闪烁的结晶。
二战前后的德国，电影作品都同样精采，这国家不仅文艺创作优秀，历史也充满宝藏。尤其在战后，对纳粹的反思与犹太人问题成了显学，而战前缤纷夺目的威玛文化也受到青睐。
近来，汤姆提克威制作的电视剧《巴比伦柏林》堪称是完美重现威玛文化的史诗。这出剧集合了表现主义、哥特美学，左派右派的恶斗，折射了德国多元纷呈又极端的社会性格，华丽而颓唐，耽美而堕落。
强大的艺术细胞一直是德国人的骄傲，近年还有部电影《无主之作》，就生动描绘了德国战后的年轻人透过艺术表现探求心灵解放的过程。
全片以德国画家格哈德.里希特的故事为原型，重现战后杜塞尔多夫美术学院的氛围，走在当代艺术道路上的学子，如何思索枯肠，焦虑不堪地观照自我，以创作作品反应情感。
略提一下这部片中让我难忘的桥段。
在学院里，有位性情古怪的教授，他只用黄油跟毛毯两种媒材来创作，二战时期他的飞机在敌方上空被击落，几乎丧命，当地的鞑靼人把他从飞机残骸中救出，悉心照顾他。在他昏迷的三天中，不断用油脂涂换伤口治疗，用毛毯裹覆身体取暖，让他奇迹般活了下来。他说，艺术心灵需要靠自己寻找出口。
“只有在艺术中，自由才不是幻想。”
这位教授的角色明显是参照了德国战后最有影响力的观念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
回到本篇主题，70年代最杰出的三位德国新浪潮电影导演中，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是我认为最具有艺术心灵的翘楚。
不同于文德斯的人文关怀，也不同于赫尔佐格的激昂偏执，法斯宾德颓废却真诚，用影像挖掘生活的本质。
法斯宾德只活了三十七岁，其中有十四年在拍电影，留下近四十部影像作品，这个奇迹的数字为德国影史树立了电影作者论的标竿。
早年为了筹措拍片资金，法斯宾德四处打工，甚至靠卖淫来维持生计，以大量烟、酒、毒、性来刺激身体。作为一个公开的同性恋者，他从不隐瞒自己对情人们的精神虐待。然而，透过成瘾和极端行为，他的创作越发生猛有力，
法斯宾德的剧本，反映着社会底层的脆弱处境，他们遭受盘剥的麻木，和对摆脱阶级命运的热望。“求生”与“求死”两种能量，同样热情地推动角色走向覆灭的命运。
推荐几部我个人钟爱的法斯宾德作品：
《八小时不是一日》
1972年的这部影集，本片完美展现法斯宾德的编导才华。他把自己归类成“不做艺术，只做通俗易懂电影”的导演，这部作品实践了承诺。
全片长达八小时，讲述一个工人阶层的家庭故事。平凡的家庭聚会、平凡的谈恋爱、平凡的工厂同侪相处与劳资纠纷、平凡的在酒吧吹嘘谈马克思、平凡的夫婿婆媳争执、平凡的寄望梦想，实践落空。
该片平铺直叙，叙事流畅，充满日常生活的况味与家族面谱，是欣赏法斯宾德的入门经典。
《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
法斯宾德扬名国际的“女性三部曲”之一，也是确立个人风格的经典。
故事设定在二战末期，女主角结完婚不到一天，丈夫就被送往前线下落不明。战败后的德国物资匮乏，绝望的玛丽娅开始在酒吧进行肉体交易。她搭上一个黑人军官，谈起恋爱，就在温存之际，却被从战场归来的丈夫撞见，双方起了冲突。过程中她失手杀了黑人军官，丈夫为她顶罪被关，玛丽亚再次失去依靠。
后来她变成某位富商的秘书兼情妇，也持续与丈夫藕断丝连。富商身患隐疾不久于人世，决定与她的狱中丈夫达成秘密协议，结局出人意表。
此片充满绝望感，可视为法斯宾德凌虐情人的反省日记。贫民户出身的玛丽娅得不到家庭帮忙，只能依靠男人生存，即使自己清楚只忠于对丈夫的爱，心灵却十分迷茫。从某角度看，她是个充满毁灭性的命运女神，身边接触过的爱人无不遭受波及，纷纷走向自毁的命运。
《狐及其友》
此片是法斯宾德半自传性质的人性寓言，他自己担纲片中郁郁不得志的男主角。
待业中的弗兰茨出身底層，生活邋遢，有表达障碍，一次在男同圈的聚会上结识了家里经营印刷产业的富二代，他感觉此人体面讲究而有品味，很快就看对眼并陷入短暂的热恋。
后来，他中了头彩获得巨款，这位情人开始跟他要钱，帮自己父亲的印刷廠还债，接着要他买车买房，直到盘缠掏尽，情人立马霸占所有资源，一脚将他踹回街头。
爱情既是良药，也是毒药。占上风者有机可趁就海削，居下风者情意深切也枉然。人的忠诚性与欺骗性，界线总是暧昧不明。
《四季商人》
依旧是法斯宾德的绝望经典，冷冽的构图和日後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的電影风格頗為神似。
片中男主角是位警察，因勒索妓女而遭革职，转行当水果贩。软弱的个性让他在家族毫无地位，被所有人看不起。他经常性酗酒，后来喝出了心脏病，没法出摊，恰巧路上偶遇老战友，愿意协助他的水果生意。朋友本领俐落，既帮他挣到了錢，也挣到他老婆的芳心，两人擦枪走火搞暧昧，他越来越绝望，最后想不开跑到酒吧把自己喝挂了。
本片女主角伊尔姆赫尔曼是法斯宾德作品长期的女演员，她从年轻时就死心踏地跟着他，两人在事业和爱情上都是亲密伙伴。有暴力傾向的法斯宾德经常虐他，不但私下饱以拳头，也经常在公开场合对她羞辱，有次甚至逼她吞下大量安眠药差点丧命，是众多导演情侣中最苦命的女人，也往往扮演精神受虐的剧本角色。
法斯宾德多产却无粗製濫造之作，每部作品都有可观之处，即使像《柏蒂娜的苦泪》这类极简形式的创作，仍能在高度凝练的对白中，充分表现出戏剧的张力。
凝视生命中的各种暴力，内心交杂着自卑与蔑视的矛盾，法斯宾德始的世界始终争议不断；在1982年夏天某个宁静的夜里，他躺在床上，嘴里叼着香烟，因吸毒过量神秘地离开了人世。
台湾阿毛｜选片指南
《四季商人》，1972
《八小时不是一日》，1972
《柏蒂娜的苦泪》，1972
《狐及其友》，1975
《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19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