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春深,又是一年三月三,奶奶教的儿歌再次萦绕耳畔:“杨柳春风三月三,荠菜煮蛋赛仙丹。”从记事起,三月三的荠菜煮蛋陪了我一年又一年。
儿时的三月三,正是桃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我总喜欢在桃林里奔跑,围着桃树绕啊绕,嗅着桃花香,看蜜蜂采蜜忙。奶奶总会隔着一树又一树的桃花喊我,喊我找荠菜,找那种开了花的长得很高的老荠菜。
我总是不情愿,因为一挖老荠菜就意味着我要吃荠菜煮蛋了。我自小便觉得煮鸡蛋不好吃,荠菜煮蛋更是难以入口。可奶奶的爱呀,总是难以拒绝,她总想着把最好的给我,包括一枚三月三的荠菜煮蛋。
奶奶说,吃了用荠菜煮的鸡蛋可以驱春瘟,可以治头痛,还可以让身体很健康。我不知道真假,反正每年的三月初三,奶奶都要用老荠菜煮鸡蛋给我们吃。
小小的我挎着小小的竹篮,在桃树下钻来钻去,专挑开满了白花的高高的荠菜挖,很快竹篮就装满了。我邀功似的举着篮子让奶奶看,奶奶会夸我很能干,还会帮我擦一擦额头的汗。然后,她一手提着竹篮一手牵着我回家去煮鸡蛋。
鸡蛋是奶奶早早就准备好的,她常常一边洗鸡蛋一边数数,嘴里还说着自创的顺口溜:“三月三,煮鸡蛋,一人一个不能偏,我的大孙女得吃两个才保险。”而我,总是一边听一边偷偷地撇撇嘴,心里还不忘默念一句:“唉呀,我可不想吃两个。”
煮蛋是极简单的,洗干净的荠菜和鸡蛋一起放到水里煮就可以了。几乎是锅一开,煮鸡蛋的水就变成了绿色的,还带着荠菜特有的香气。很快,整个小院就飘满了荠菜煮鸡蛋的味道,紧接着厨屋里就传出了奶奶喊我们吃鸡蛋的声音。
我总是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去吃鸡蛋,可是不论我去得多晚,那两颗属于我的荠菜煮蛋,一直都会好好地在那里等着我。它们躺在绿色的荠菜水里,冒着热气,带着特有的荠菜香和奶奶的唠叨声,等我。
大人们都说荠菜煮鸡蛋很香,劝我趁热吃,我却愁得直拧眉毛,两颗煮鸡蛋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呢?奶奶总能想到办法解我的忧愁,她剥几瓣蒜,砸成蒜泥,再拌上点芝麻盐,让我和鸡蛋掺在一起卷煎饼吃。那是一种很美好的味道,在那种味道的吸引下,我渐渐地也能在不知不觉间把两个鸡蛋吃完了。
一年年,三月三的荠菜煮鸡蛋成了不变的习俗,鸡蛋里的荠菜香成了我每年的惦念。从最初的不喜欢和逃避,到现在的期待和自己动手做,它一点点渗透进了我的生活,成了我的习惯,成了春天里的一个小小仪式感。
又是三月三,这个形势严峻的特殊春天,我没法回家乡去看一场年年不变的桃花开,也没法在开满花的桃树下去采一篮开花的老荠菜,只能去市场上买一点回来,做一锅荠菜煮鸡蛋。
早早地起床,精神饱满地出了门,直奔常去买野菜的市场。却不曾想,满怀的期待落空,没有开花的老荠菜,只有一筐筐嫩生生绿油油的矮荠菜。
不由得失望,甚至在想,实在不行将就着买点嫩荠菜吧,总比没有要好得多。可生活就是有失落也有惊喜,我竟然在一个小小的拐角处,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卖自己挖的野菜,其中有一堆就是老荠菜。那些高高的开满了花的老荠菜,被扎成了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透着野菜特有的清香。
被满足的快乐感瞬间把内心填满,我几乎开心地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笑出声音来。阿姨问我买老荠菜是不是要煮鸡蛋,她说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三月三要用荠菜煮鸡蛋了。我说,是奶奶教我的,我一直记得,年年都煮。不觉间,我的语气里带了些骄傲的成分,是奶奶教我的,本身就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拎着荠菜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竟然有种莫名的感动,为手里的老荠菜,为童年里煮鸡蛋里的荠菜香,为奶奶给我的那些爱,还有她教给我的那些习俗,以及家乡年年不变的桃花开。
回家按照奶奶教的方法,很快就做好了荠菜煮鸡蛋,孩子们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对荠菜煮蛋避而远之,而我却从避而远之的孩子变成了吃得津津有味的大人。
只是,那个曾经想方设法让我吃荠菜煮蛋的人,那个给了我最好的隔辈爱的人,再也看不到我津津有味地吃荠菜煮蛋了。我使劲儿地嚼着口中的煮鸡蛋,也拼命地掩藏眼底的泪,物是人非,终究再也不是从前的那几颗荠菜煮蛋。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把我们曾经想要逃离的味道,变成我们心心念念想要一次又一次品尝的味道。时间真是个无情的东西,它把陪我们走过美好时光的一些人带走了,走得决绝而无声,不回头,不在乎我们的不舍,也不管我们的心里有多痛。
三月三,我再次吃到煮鸡蛋里的荠菜香,味道似从前,可是心里多了一份难言的思念。
三月三,煮鸡蛋里的荠菜香,是眼前的几颗蛋,是记忆的爱和暖,是我一直念着的人,是那些一直萦绕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