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兰换了茶盏，递过一只杯子来，我看着她灯下映得如白玉一般的皓腕，轻声说道：“从前你只劝我多吃茶，进来反而宁愿我多饮酒，也不再给我泡茶了。到底是什么缘故？”
慕兰不语，我忽然岔了气息，又是一通剧烈的咳嗽，整个胸腔几乎都在震颤，忽而觉得喉咙一甜，有鲜血喷薄而出。慕兰大惊，急忙倒了杯白水，又替我轻抚胸口平喘。
我不以为意的抹掉唇边血迹，微笑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因为我已毒入肺腑，再无需用药，还是你忽然良心发觉，不忍下手了？嗯？”
慕兰一抖，手中的白瓷杯子落地上，瞬间摔了个粉身碎骨。
“您……都知晓了？”
我颔首：“从你入府第一天，我便知晓。你一言一行，模仿倾妤的痕迹太重了，若说无人背后授意，我是不信的。只是我十分疑惑，好几次我们言谈中的一些言语，都是我和倾妤间的密话，连陛下他未必知晓，你又是从何处听来？是常永鹿吗？衔月吗，还是……？”
慕兰急忙分辨：“是常公公！王爷切莫胡乱猜测！是陛下威逼了常公公，才得知了许多内情。太后她对此事，至今毫不知情。”
我点了点头：“我料想陛下做这些事的时候，是瞒着她的。倾妤她绝不忍如此待我。”
慕兰泫然欲泣：“王爷既然早就知晓，为何还要喝下那些茶？”
我扶着椅子的扶手，颇为吃力的站起身来，看着窗外一地月色，不觉怅然：“我摄政十载，擅权专政，朝中已多有积怨。如今皇帝大了，他不会允许我这样把持下去。不是你，他也会想出其他手段来对付我的。那是倾妤的儿子，我还当真能杀了他自己继位不成？这些茶，是陛下的意思，就与倾妤亲手喂我喝下没有差别，我甘愿受纳。”
这些年，我排斥异己，手段强硬，刚愎自用的毛病不曾收敛，属下旧部却已大多老了。琪钰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听之任之的小孩子，朝中一代新人不住窜头，站在少年天子身边，像一群正在拔节的新竹，迫不及待的要向世人证明自己。如不翦除我这棵遮阴的大树，这些新苗又如何获得窥见天光的时机？
况且，我把持朝政多年，功过不好断言。虽然对外征讨，无往不利，但也造成国力损耗。眼下的大燕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澄清吏治，与民生息。唯有我把过错担下，琪钰他才能扫开一片焕然一新的局面，这样岂不两全？
原本，我是打算等琪钰大婚之后，再缓缓归政于他。却没想到在皇后人选的问题上，我们之间出现争端，而倾妤到底还是偏向自己儿子。
所以我一怒之下，以整顿防务为名，来到了云州。不料紧跟其后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良苦算计。
慕兰在我身边已经哭出声来，诉说她如何身不由己，受人操纵，并非当真想要害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头，宽容的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死之后，你回去复命，陛下他不会难为你。”
慕兰慢慢摇头：“我不会回去了。”
她拭了拭泪水，又温声道：“王爷，我再为您泡一壶茶吧，您还从未真的喝过我泡的茶。”
我微笑应允：“好。”
茶香一会儿便弥漫了出来。
此时，凌冠楼外阴雨连绵，氤氲的水雾笼罩着这一方山水。杏花烟雨之后，过不了多久，便又是一年春意盎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