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雪纷飞的教室外,我光着脚Y立在那里受着冻,这对于苦难中出生的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尤其在那火红的岁月里,身临其境耳濡目染,无形中受到了那么多不畏艰难困苦英雄事迹的教育与影响,真的是三九寒天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了。
确切说,我那天不是光脚,而是隆冬到来时,担心脚指头冻伤,起床时,长期与老奶奶暖床打老通铺的小孙我,早己看到了老奶奶废弃一边的灰土色旧长筒丝光袜子,心想扔着不是扔着,物尽其用吧,就没吱声裹在了自己已初步冻伤的脚上了。
冻伤与不怕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里不容我多分解。
我老奶奶的旧长筒袜儿是破烂得实在不能再破烂了,早没有底儿部构造,真成了所谓的长筒子。我小小的男孩,没学过针线女红,也不会缝补,还想利用它再增值,变废为宝,就想了一个拙门,把薄如蝉翼的长筒子的下端折叠了,只因它薄,怎么胡乱折叠都不梗脚底板的,只因它薄,穿上它,大冬天里才有穿与不穿一样的错觉,几乎不挡御一点寒。好在老奶奶的旧丝袜可随意拉长些折叠脚,套上破旧的方长口的粗布单鞋子,任谁也看不出那灰土袜子的破旧的,那双旧袜子分明是八十多岁小脚老奶奶用于缠脚的裹脚布,是专供她老人家春夏用的,我却把它当御寒的冬袜用上了。
那年月,再穷再苦再衣不蔽体的穷困人也首先是最讲究尊严的。只要自已不嫌穷,别人不当面讥笑揭戮破的话,是不会引起脸红与不睦的。人们常说再饿不食嗟来之食,古圣贤的传统教法,强调宁可饿死也要尊严的,或叫做士可杀而不可辱。受辱的一方,那是说啥拴住日头也是当场下不来的,非要把施辱一方弄死不可才解气解恨的境界。那年月,社会上大小人员都又极崇尚气节,象闻一多朱自清们都特受追捧,连古时的陶渊明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事例也被人们奉若做人刚直不阿光明磊落的典范了!
我本无意识地穿了老奶奶的破长袜儿匆匆去上学的,好不容易跑进教室,却又突出其来地遭受女汉子般又仿若会点儿拳脚武功的女老师的一阵猛掷乱抛,我立在室外雪地里,头脑还没适应过来突袭的变故,哪还有神经末梢儿能顾虑到自已光没光脚?穿没穿袜?
或许是雪天吧?我不忍心穿王翠山高小志两好友送我的两双机制塑底鞋在泥泞里踩,才特意把母亲纳的粗布方口鞋拉出来再套脚上,尽管它己破旧得不能再破旧了,也不忍心扔之若弊履,弊履自珍之心还是十分强烈的。
或许我母亲手纳的方口粗布鞋,敞口太大了若没有乌蓬的小船,没有收缩固脚的功效,加上女老师的猛拉硬提迅摔,啥时候鞋儿脱离脚身了,我还一无所知。
直到那女师专注而霸气地在讲台上猛不丁地讲她的乘除法混合运算时,我才猛想到雪地里受冻的脚没了鞋子,我才勾头看到我脚上套的哪是袜子啊!奶奶的,这不是明羞辱人么?这哪是身为人师干的鸟事呀?真不是个东西!我会一辈子诅咒她,不得好死!
我那一刻意识到自已的窘态,顿时己气极败坏脑羞成怒怒不可遏怒发冲冠了。何为师?何为慈?那一刻,我拚命的心思都有了。
我第一反映就是不顾一切,弯腰抬脚伸手,胡乱地揣掉灰土色长套套儿,迅速地塞到裤袋里去,这动作麻利得仅那么一瞬,同学们一定不留意也没看见吧!我太嫌丟人了!第二动作就是不顾一切,光着脚腾腾腾跑进教室快寻我的鞋子,一不作二不休,大不了不让上学我也不上这个鸟学了,最关键的是妳为人师妳不尊重我我也不会尊重妳,谁还管妳正上课不上课?我只管找我的破鞋子要紧,我要要顾及我的尊严啊!妳懂么妳?
多少年后,多少人纳闷说我最适合当教师却偏偏为什么不上讲台为人师表呀?我不想误人子弟,那一幕便是我终生不任教的症结根源之一。
好在我一光脚跑进屋,就有好心的同学们的帮助,悄无声息地把散落的两只破鞋拾了偷偷地递给我,我马利地套上脚。
穿上破鞋的双脚尚未站稳地面,也没来及直起腰身时,只听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对我吼道,滚出去!先写一份深刻检讨!再写一篇痛批四人帮的论文,我过目通过了再说进教室,让你这不听话的学生还敢再自言自语?!
我一下子震懵了,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待续)
十月17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