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坐车到陌生城市,那是7月间。火车站站台,他走出车厢,透透气。黄昏的阴影已经显露在轨道上,旷野里,站台遮住了西下的夕阳。远处,那暗红色的天边,还可以看出太阳还没完全下落。
突然间,他觉得仿佛有一股风拂过他的灵魂,吹掉灵魂里这一天的种种印象、烦恼和尘土。他似乎看见了那张熟悉却又久而未见的脸,最美丽、最迷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年纪十七、八岁。如果照通常的方式把她的相貌一样一样拆开来描写,那么她最漂亮的便是那头波浪式起伏的浓密的黑发,那些头发披散下来。她的眼睛总是眯得很细,这是由于她已经养成的一种特殊的淘气使坏被暴露的习惯表情,又或者是由于近视。嘴角旁的痣与她的微笑似乎很难搭配。她那黑色的头发和眉毛正好跟她额头和脸颊的白嫩颜色相配,就跟绿色的芦苇正好跟安静的小溪一样。白皙的脖子和她年轻的胸脯还没充分发育起来,然而你觉得要塑造它们似乎需要巨大的创造才能才行。他瞧着她,就不能不相信,南方的姑娘的脸要显得美丽并不需要具有严格端正的五官,不仅如此,如果这个姑娘没有她那个狮子鼻,而换上另一个端端正正、完美无缺的鼻子,那么她的脸似乎还会因此失去它所有的魅力呢。
姑娘在站前和列车员谈着话,她的美丽不再是一个秘密,这些琐碎而无限优美的动作,细腻而优雅。她的笑靥,或嘴角上扬或露出白牙或开怀大笑,对于她投来的这一暼那一眼,目光交融,他如此陶醉。姑娘的美丽正好跟她的年轻娇嫩相配,跟她在笑语中透露出来的纯洁灵魂相配,跟小鸟、小树、小孩身上为我们十分喜爱的那种脆弱相配。
这是蝴蝶的那种美丽,跟圆舞曲,花园里的闲游、笑声、欢乐十分相称,而跟严肃的教条、悲伤、安宁就格格不入了。火车的出发提示响了,他有些惶恐,黄昏里,闷热的车厢转眼既来,美丽的面庞稍纵即逝。火车缓缓发动,他透过窗户往后看,姑娘的眼神追随着列车,向前迈步,经过一个安全员,理一下头发,停下。火车站不再挡住西边的天空,旷野的袒露在眼前,然而太阳已经落下去。夏天的空气也好,黑下来的天空也好,车厢里也好,都很沉闷。
一个熟悉的列车员推了推他,"醒醒,小伙子,到终点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