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10年前,我在电视上看了一个介绍江南的节目。白墙灰瓦,有女穿梭,穿着旗袍撑着纸伞,结着戴望舒的幽怨。我从未想过世界上还有如此紧密的空间和生活,大家埋着头在雨里行走,深闺抑或明堂,男男女女皆万般牵连。
或是年少不能无雨,我被意想中的江南荼毒过深,和烟雨薄暮有关的一切事物都让我痴醉,比方说我特别喜欢下雨的时候在村庄里晃来晃去,不打伞不穿雨鞋。次年报考大学,执着地认定了要去南方读书。酒肉了半个月后,父亲找到我,问我打算报哪个大学啊。我说苏州大学。苏州大学哪个专业,我说图书馆学。
半个月前,我出现在苏州,地铁报站苏州大学,我的朋友说你当年一不留神就到了这儿了,人生凶险。人生是凶险,我父亲不打我两个耳光跟我赌气我可能就读了复读班了,以当年的成绩,只能把扬名苏州这份儿殊荣拱手相让。
在臆想中,南方是一个指向不明的词汇,粘湿而拖沓,转音都是故事,老板娘都是小说的主人公,灰瓦白墙都是人杰和鬼雄,世袭和阴谋,夜半钟声和旧都余晖。城市广场里退休文工团的老奶奶唱着越剧,经受剧魅风尘的吴侬软嗓都是一种对男性的谋杀。
本来要早两天回,天气预报说南方要进入梅雨了,若非有牵有挂,我是想在这里过一个季度。不过也许待三天我就会腻,因我只身一人,像下错了凡,顿顿吃兰州拉面喝可乐,了无趣味。作为一个标准的无产阶级游客,我买门票游景点吃小吃逛夜市。最后一天早晨,我在余姚醒来,推开窗户雨水瓢泼,午饭时间行人匆匆,在长三角这个计划经济指涉里,人们更喜欢的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在电动车上过完一生,有披风,有固定在把守上的伞,有扩音器,凌乱的节奏足以谋杀任何柔软的奢望,古韵及章句里的江南则变成了一个收费体验场所散落在西塘同里乌镇和周庄。
冒雨去转了下王阳明的故居里,三个安保蜷缩在三个角落里打瞌睡,在我浑身雨水闯进来前,这个纪念馆的所有元素都做好了雨天闭门谢客的准备。王阳明留下了许多的题词、雕塑、精神文明建设内涵和铁饭碗,像两个宇宙莫名交叉,悲伤或者一屉小笼包或者江南最大的倒闭了的皮革厂,都比历史和故事更让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