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会计小飞一如往常，中午午休和办公室的闺蜜晴晴一起步行到距离公司不远的一家面馆吃午饭。

“吃啥面？”年轻的男服务生热情地上前询问。

“和平时一样，两个小碗麻食，不要鸡蛋不要肉，多放青菜。”晴晴说。

服务生用大吼的方式报给后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客人进店。服务生立即上前询问。

“吃啥面？”

男客人没有立马回应服务生，而是找人一般在店里环顾，直到看到小飞和晴晴后才露出满意的表请，面向服务生说：

“大碗干拌臊子面。”

“加一个大碗干拌！”服务生又冲后厨喊道，他注意到男子和小飞晴晴胸前挂着同一个公司的胸牌。

“小飞你也在这吃饭啊。”男子一脸殷勤，三步并做两步走向小飞的餐桌直接坐在小飞的正对面。

    小飞礼节性地笑着点下头，没说什么。

“让你坐了吗，就坐我们这桌。”晴晴指责男子。

“没看到店里现在客满了吗。”男子嬉笑着说。

“你脸皮可真够厚的！”晴晴嫌弃地说。

“我愿意！小飞点饭了吗？吃什么？”

“点了，麻食。”

“你是不是看上小飞了……”晴晴话没说完一旁的小飞用力推了一下晴晴。

“在单位就有事没事找小飞……”晴晴笑着坚持要把话说完。小飞用力拧了晴晴的胳膊她才打住。

男子也露出羞涩的表情，“来三碗面汤！”男子朝服务生喊道。

“好嘞！”服务生利索回应，转身去后厨拿汤壶。

这个男子叫李悦，是小飞和晴晴的同事。他对小飞的单相思不仅餐桌上的三人心知肚明，在公司也是尽人皆知的。李飞是刚工作半年的大学生，是这家对外界几乎封闭的老国企百里挑一录用的助理工程师。面试官一看上了李悦浑身上下透露的朝气和活力。

生性耿直的李悦毫无表白技巧，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小飞，在单位有事没事就找机会接触，虽然有时候因为不合时宜会把自己搞的不知所措，成为同事的谈资笑柄，但李悦不在乎。

“他的套路太生硬了！”晴晴形容李悦的话恰如其分。“不过挺真诚！”晴晴的这句话也没错。

然而在小飞心里，自己不是李悦的菜。“你不懂我，不要试图感动我，徒劳。”李悦在发了无数条关心的短信后才收到小飞的一条回复。

小飞今年二十五，年长李悦两岁，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来到这家有接班制度的老国企接替母亲的岗位当了一名会计，已经工作四年。

小飞的姿色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像她这样安静温柔，善解人意又不常坦露喜恶，甚至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到哪里都不乏追求者。

小飞初来单位后不久便接受了一个爱慕者的追求，与其说接受不如说是应付母亲的催婚更确切。结果恋情不到半年便终结，小飞因此和母亲的关系僵了很久。其后几年，小飞果断而决绝地拒绝时而出现的追求者。

二

“还是挺会来事的嘛，早这样不就得了，我还能在小飞面前说说你的好话。”李悦第一次请晴晴喝饮料的时候晴晴说。那天小飞生病请假没上班。

“你要是帮我说说好话，我天天请你喝饮料！”李悦说。

“哈哈，不过说实话，你还是不要追小飞了，你降不住她！”晴晴继续说。

“为什么？”李悦不服气地看着晴晴说，“什么叫‘降不住’？”

“怎么解释呢？”晴晴挠头想了想说，“你很优秀，积极向上，邻家大男孩的感觉，适合你的是一个同样单纯的女孩。举个例子，你是一元一次方程，小飞是一元二次方程，她能解你，你不能解她，你滴明白？”

“小飞不单纯吗？”

“这你还看不出来吗？虽然小飞没有和我讲过，但是她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而且感情方面肯定受过伤啊。”

李悦的大碗干拌面已经端上来，他听了晴晴的话颇受打击，感觉自己像个小男生一样傻乎乎的，于是闷头吃面。晴晴看出自己的话让李悦不适，于是也闭嘴，埋头吃饭。

“降不住”三个字在李悦脑海中久久不散。直到很久以后，李悦才明白所谓“降住”，是要“降住”自己的欲望，“降住”自己心中的猛兽。

李悦和晴晴尴尬的双人餐吃完时，晴晴看到餐厅外不远处聚集了一堆人。好事的晴晴一定要围观，于是拽着李悦跑出餐厅。

围观的人群处在小镇一个城中村的村口。这个村口立着一块高耸的四柱贞节牌坊，这块祖宗留下的牌坊下，是进出这个村最宽敞的路。

晴晴和李悦还没到人群边缘就听到悠扬的吉他声和一个女孩唱歌的声音。晴晴和李悦挤到人群中心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街头卖艺的年轻女孩在站贞洁牌坊的立柱旁边卖唱。女孩旁边硕大的旅行包和山地车，以及黝黑的皮肤，说明她正在旅行的途中。这样一个卖艺女孩在这样一个落后而闭塞的西北小镇实属异类。

引人围观的原因更多是女孩的装束。她染着金黄的头发，高高的马尾，蓝色吊带上衣，双肩各纹一朵红色的玫瑰花，黑色短裤，黑色帆布鞋，弹唱的是一首英文朋克风的曲子。与其说女孩在卖唱，不如说女孩在自娱自乐，自我陶醉，她一脸的满足，完全不在乎生活在封闭小镇世俗人群异样的眼光。

李悦心想这么一个张扬不羁的女孩，在贞节牌坊下卖唱，还引的众人目瞪口呆，是上天的安排吗？

三

又是一个午餐时间。李悦一如既往，坐在晴晴和小飞的对面。

两个女生已经对这个“厚脸皮”坐在自己对面吃饭习以为常了。晴晴已经不再毒蛇李悦，原因是李悦知趣的每天给晴晴和小飞买饮料，虽然小飞总把自己那份给晴晴。

小飞饭吃到一半，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出神地望着窗外。晴晴边吃饭边看着手机。敏感的李悦顺着小飞的目光也望向窗外。

面馆外不远处的马路边，正停着几十辆小麦收割机，这些庞然大物一辆接一辆，顺着马路边绵延了很远。李悦这才想起今天是芒种，这些收割机是从南往北收割小麦的。

此时一个一脸稚气，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应该是收割机司机，一手攥着一把刚从绿化带摘的小黄花，迈着轻盈的步子，两步跨到收割机驾驶室。男孩把小黄花扎成一束，稳稳地绑在收割机的后视镜上，然后坐回驾驶室，双腿翘在方向盘上，双手背在后脑勺，像欣赏大作一样，欣赏着那束小黄花。阳光透过驾驶室窗户照在男孩的身体和脸上，连李悦也觉得这幅画面美极了。

“那是什么花？”李悦对着还在出神的小飞说。

“蒲公英花。”小飞说话时思绪还沉浸在后视镜的那束花上。

“什么蒲公英花？”晴晴抬头问。

“吃你的饭！”李悦说，然后看向小飞，“原来你喜欢蒲公英花？”

小飞已经埋头吃饭，没有回答李悦。

李悦的微笑没有收到回应。可是李悦很开心，因为刚和小飞默契的一问一答仿佛为李悦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李悦以为自己和小飞的关系会有实质性的进展。

的确，即使完全没有发展男女朋友关系打算的两个人，相处久了，也会培养出某些默契，而以这些默契为基础，发展出感情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实质性进展”并没有。

小飞对李悦依然不冷不热，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小飞的心依然对李悦紧闭。

四

李悦决心辞职，麦收之后递上了辞呈。一方面他觉得国企安稳的生活不适合他，另一方面他觉得生活在这样一个闭塞的西北小镇实在透不过气来。

辞职最重要的原因李悦没写在纸上，就是小飞的决绝让他绝望。

领导明白大城市能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便没有强留。

送行的酒宴上小飞没有出现。李悦饭后悄悄把晴晴叫到一旁，给她一个包装好的盒子，让晴晴转交给小飞，算是临别的礼物。

“喝多了吧你，又做这些无用功！还不如给我买礼物，我至少还能说句谢谢~”晴晴白眼李悦道。

“没喝醉，明天帮我给她，谢谢啊！”李悦笑着说

“事到如今，给你说实话吧，你知道小飞为什么看蒲公英花有不一样的眼神吗？”

“因为她喜欢蒲公英花呗，还能为什么？”

“不单是喜欢，她的腹部还纹着一朵蒲公英花，是为了纪念她的孩子。”

“别忘了把东西给小飞。”李悦沉默了一阵说。

晚上李悦想给小飞发短信。“跟我走吧！”几个字反复打出来又删除，最终也没能发出去。

李悦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不甘心而已。如此想来似乎一切也就看开了，可是依然辗转难眠。

小镇的火车站保持着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多数时候这里像个快要倒闭，即将拆除的老剧院，只有几个慵懒的工作人员和零星的旅客。

李悦下午到火车站时，远远的看到小飞已经等在进站口旁边。李悦兴奋的跑过去，好像心中的郁结都释然一般。

可跑到小飞身边时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你的礼物，还给你吧。谢谢你！”小飞从挎包里拿出盒子。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这口琴跟了我好几年，我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想来想去这把口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李悦笑了起来没有说话，突然抱住了小飞。小飞用力挣脱开李悦，李悦又再次把小飞抱住。这次小飞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已经不能有孩子了。”小飞的脸埋在李悦的肩膀上说。

李悦没有说话，愣住了。小飞含着眼泪，用尽力气再次挣脱李悦，两人愣在原地。

沉默许久之后，李悦提起行李箱转身朝检票口走去。小飞拿着礼盒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看李悦的背影。

转身离开的李悦心里又回荡起“降不住”三个字。可是现在的小飞分明就站在那里，脆弱的像一只绵羊。李悦含着泪水，他终于明白，他心里的那头猛兽，才真的无法降服，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五

又是一年忙种。

小飞收到一封快递，里面是一个信封，上书“小飞敬启”。久违的字迹，小飞瞬间眼泪溢满眼眶。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嗨，我安顿好了！我已经告诉这里的孩子们会有一个美女姐姐来给她们当老师，他们都很开心，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来。这里有好多蒲公英花！地址已经写在照片背面，我每天都会等你！”

照片上是李悦一副教室打扮，依然一副灿烂的笑脸，蹲在一所群山环抱的山村小学前，身边围了一群六岁到十三四岁的孩子，也露着天真的笑脸。站在李悦身边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头上插着几朵蒲公英花，对着镜头呲牙咧嘴，调皮的做着鬼脸。

小飞看着那个头戴蒲公英花做鬼脸的小女孩，噗的笑出来，泪珠也顺着眼角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