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是身外的血液,等待收集,等待鲜红、浓稠和温暖的脉动。身体也在等待,等待足够湍急的波浪、足够厚实的堤岸。
春天的夏雨,期待了许久,降临得突然;短促却不缺酣畅,一瞥窃喜的闪电,拖曳出压抑颤动的闷雷。虽然是短暂的偷袭,没有张扬,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夏雨,它在春天的林中,惊起了夏鸟的低声欢鸣,催促着夏花的蓓蕾迫不急待地开启膨胀。夏季真要来了,当第一滴烈性的夏雨,落进春天的小溪,炙热的骚动已潜入清澈的水流,河床堤岸上的卵石能够期待涛涛翻滚的力量,它属于轰轰烈烈、急骤瓢泼的夏雨。
成年礼是小伙伴们悄悄举杯时无法压抑的欣喜,是父母将酒杯放在你餐桌上的意味深长。从此后,你再也不用躲在远处窥视泼水节上的酣畅淋漓,也不用在蹭近欢乐场、被泼水溅到时故作大惊小怪。那大杯大碗挥洒的将是你,那浑身透湿仍敞怀大笑的将是你,你已不再少年。
倾盆大雨向小溪注入滚滚活力,湍流、波涛让小溪拥有大河的力量,鱼儿有了更广更深的遨游,鹅卵石能搏击出更大更高的浪花,水面敢期待更宽更远的梦想。一切似乎会变得更好,像暴雨洗刷过的天空,像雷鸣锤炼过的大地,像闪电照耀过的世界。
然而水混浊了、蛮横了,堤岸也在消损中渐渐松动。在洪水压迫下,外血频繁涌入,超量灌进,生命的红河由茁壮而膨胀而泛滥,不是补充,没有助益,堤岸垮塌,理智溃决,不再见溪河清秀的身影,唯有脏乱的迷失、伤己害人的漫溢。
啊,夏雨!在春天长成的溪河狂恋着你,扯下纱巾,甩掉层层羞涩,赤条条地仰待着你。猛烈地来吧!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在你如醉如痴的冲击里,溪河少女能完成她的成年礼。
哟,夏雨!你在溪河亢奋的喘息中听到她惊恐的呻吟吗?多么娇嫩的秀体!请不要将超强狂暴压在她身上,请不要将超高烈酒注入她体内。给她力量,给她呵护,让她在你强大粗犷的怀抱中摸爬滚打,让她在与你交杯换盏中劈波斩浪。
溪河热恋夏雨,溪河畏惧夏雨。当酒杯举起时,在热血对酒精的渴望里,睁开心灵的眼睛,用理智夯实红河的堤岸,闪过河之觞的悲哀。
秋雨的性格里少了猛烈急躁,端庄节制成为主角。渐渐成熟的果实需要雨水的滋润,但暴雨下果实将如泪珠一般滴落,在泥土中腐烂伤痛;舒缓、有节奏的秋雨后,高起的蓝天下,不再波涛翻滚的河水仍旧丰盈,载满收获的货船欢快地拨开喜洋洋的水面,驶向幸福的码头。那蓝天的深邃,那秋水的殷实,映衬出果实怀中花的灿烂,像一杯醇醇的美酒稳稳地流入心田。
秋天是成长起的夏季,头上若顶着夏的炙热,胸中仍淌着夏的冒失,青涩的幼果会枯萎凋谢,红河岸正在卸载的货船会被冲走、倾覆。
秋季的酒是庆祝丰收的放纵,狂欢酒宴的主心骨是祭祀的庄严,让狂妄放肆在身边爆裂,用成熟的稳重将来之不易的硕果牢牢地包藏住。适量的秋雨,节制的酒席,让丰水托起重船,让胜利驶进欢乐的港口,秋日会是湛蓝的喜悦。
从秋季的背后,冬天定将走来,雨水变得稀少,因为红河已成为涓涓细流,无法承载太多的雨水。枯槁萧飒,瘦骨嶙峋;灰蒙蒙的天,皱巴巴的脸,标志着日子进入了尾声。绿叶的生机,花朵的梦想,早已坠落,光秃秃的枯枝呆望着空洞洞的天空,就像老人的思绪搜寻着全部消失的往昔。抿下一小口薄酒,拨旺热血的火盆,骑上凛冽的寒风去查检一生的成败得失。
冬日的秃树不再需要绿叶护着花儿结出果实,落叶金黄铺就别样的风景,也用残躯保护着未来的新生。老人不再需要大口大口的浓酒,他懂得深冬结冰的红河不再能大量地接纳,好在老天眷顾,将降雨点化成飞雪,白雪覆盖大地,待来春冰雪消融,冬眠的流水将让红河再次苏醒,重塑新的生命。
淡淡的酒如游丝般飘进褶皱的目光,浅浅的笑意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摇荡,心满意足方得功德圆满,生长老死的轮回伴随着美酒的永恒,冬去还会有春再来!
二
酒,是灵魂的江湖,江湖是千面神妖,灵魂捧着爱恨交加、情仇相煎的江湖鸡尾酒,激动的颤抖与惊恐的战栗共振着,将灵魂之心震碎后搅拌粘合,再震碎、再搅拌粘合,一遍又一遍。
江湖博大梦幻,灵魂能品味出无边无垠的浪漫,感触到遥远深邃的玄妙。斗酒诗百篇的文豪,肆意琼浆玉液的狂士,痴迷于江湖的妖艳曼妙,激起灵魂的奔放,冲破大脑的禁锢,纵马驰骋苍穹,踩踏出一片片璀璨瑰丽的星空,在人类文明的银河镶嵌上一颗颗不巧的灵魂。
仗剑行江湖,灼烫了多少灵魂的热血,壮行酒似风卷残云般驱散怯懦,庆功酒像雷公电母样怒放心花,压惊酒如神龙吸水般收编溃散的灵魂,重整战斗队列、重振战斗勇气。荣耀挟持胆气藐视一切高山峻岭,攀登、冲顶,对险峰的无限渴望将悬崖绝壁、万丈深渊抛进九霄云外。江山多娇,英雄竞折腰。昂首畅饮江湖酒,辛辣刺激,夺魂摄魄,又有多少好汉能成就豪杰英名!
透如清水的酒隐藏着诡谲的诱惑,灵魂钟情于江湖的变化莫测、危机四伏。惊艳的谋略总是在险恶土壤中生长,你举杯,称兄道弟却笑里藏刀;我敬酒,虚与委蛇还深藏不露。推杯换盏中掩饰了多少勾心斗角,觥筹交错里又闪现出多少刀光剑影。即使遍体鳞伤,开怀豪饮的灵魂仍会引吭高歌称霸江湖曲。一统江湖虽是梦,谈笑风生酒席间,纵横捭阖亦不失英雄本色。征战酒场,葬身酒神的斩灵剑下,灵魂可歌可泣的故事还可传唱江湖。
遇见懦弱、浅薄的灵魂,江湖神从不吝惜虐杀的嗜好。一杯一杯地绞杀灵魂的理智,将灵魂的心浸泡在毒辣的酒精中,残暴地将灵魂塞进只剩虚幻的酒瓶里,任灵魂扭曲挣扎、号丧抽搐;再给灵魂套上一件癫狂的小丑装,诱使灵魂张牙舞爪、自吹自擂,在丑态百出中撕扯下一片片尊严的遮羞布。
在江湖的风起云涌中总会有一些犄角旮旯,能让颓废的灵魂逃避雷鸣的战鼓。酒神也会生出怜悯心,将麻木灌入灵魂躲躲闪闪的嘴中。委靡一口口地蚕食灵魂贫瘠的心,终使心跳动在虚空里。灵魂行尸走肉般漂浮在江湖上,心中仅存的悸动是藏身于江湖仙女石榴裙下的愿望,且如残烛微光般似有似无。
庄严神圣的江湖啊!你残暴狠毒地摧毁了灵魂顶礼膜拜的少女心;风情万种的江湖啊!你冷酷邪恶地玩弄着灵魂一见倾心的痴汉情。爱不能自拔,恨不能反目。江湖之水源远流长,灵魂对酒的亘古之爱定能无悔地跨越江断湖涸、走进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