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的霞光正被乌云一口口吞没，沈盐把白色轿车拐进两小区之间的马路时，雨点儿已经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她熟练地将车停在老位置，拉上手刹才发现，右边的雨刷器不知何时断了半截，胶条垂下来，像条没精打采的尾巴。
这条双向两车道的马路像道温柔的界碑，东边是她住的锦园小区，西边则是隔着一道铁栅栏的嘉和苑。三年来，沈盐每天下班都把车停在这里，踩着晚高峰的尾巴穿过斑马线回家，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她翻出后备箱里备用的雨刷器，撑着伞站在车边琢磨。天色越来越暗，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模糊了视线。新雨刷器的卡扣像是生了锈，怎么也卡不进接口，她试了好几次，手指被冰冷的雨水泡得发红，额头却急出了细汗。
“需要帮忙吗？”
清朗的男声突然在雨幕里响起，沈盐吓了一跳，手里的雨刷器差点掉在地上。她转过身，看见两个男生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说话的男生穿着灰色连帽衫，手里也拎着一把黑色雨伞。
路灯的光晕在雨丝中散开，勾勒出他干净的侧脸轮廓。沈盐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是他。
她其实见过这个男生很多次。有时是清晨在早餐店排队，他穿着运动服，额角还带着晨跑后的薄汗；有时是周末的午后，他抱着篮球和朋友说说笑笑地从嘉和苑出来；还有一次在便利店，他蹲在冰柜前认真挑选酸奶，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发梢，像撒了层金粉。
每一次偶遇都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沈盐偷偷记住了他走路时微微前倾的姿态，记住了他笑起来时眼角的浅浅纹路，却始终没勇气走上前说句话。
“太需要了！”沈盐赶紧点头，把手里的雨刷器递过去，“这个卡扣好像有问题，我弄了半天都装不上。”
男生走近几步，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他接过雨刷器，弯腰观察了一下接口位置，修长的手指在卡扣处轻轻一掰，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新雨刷器就稳稳地卡在了底座上。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好了。”他直起身，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试试？”
沈盐坐进驾驶座，拨动雨刷控制杆，崭新的雨刷器在玻璃上来回摆动，划出清晰的水痕。她降下车窗，朝男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太谢谢你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举手之劳。”男生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果然和记忆里一样好看。
他身边的朋友吹了声口哨：“行啊白默，又做好事不留名？”
“白默”——沈盐在心里悄悄记下这个名字，像是收藏了一颗珍贵的糖果。她看着男生转身要走，突然鼓起勇气喊住他：“那个……要不我加你个微信吧？改天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白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映出细碎的笑意：“不用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沈盐急忙打开微信二维码界面，举到车窗边，“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你帮我解决了大麻烦，不然我今晚都不知道怎么开车回家。”
她语气真诚，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雨夜里的星光。白默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扫了码。好友申请发送成功的瞬间，沈盐感觉心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开了。
回到家，沈盐脱掉湿漉漉的外套，第一件事就是点开白默的微信头像。是只趴在键盘上的橘猫，背景是深蓝色的夜空，简单又可爱。她反复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发消息。
第二天早上，沈盐特意提前十分钟出门。她刚把车开出小区，就看见白默背着双肩包从嘉和苑的大门走出来。晨光落在他身上，把白衬衫的领口染成暖金色。沈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缓缓降下车窗，等他走到马路边时，轻轻按了声喇叭。
“早啊！”她探出头打招呼，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还记得我吗？昨天谢谢你装雨刷器。”
白默转过头，看到是她，脚步顿了顿，露出礼貌的微笑：“记得，你好。”
“你这是去上班？”沈盐朝他的背包扬了扬下巴，“我刚好要去科技园，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捎你一段？”
白默看了看腕表，似乎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顺路！”沈盐连忙摆手，打开副驾的车门，“快上来吧，早高峰要开始了。”
白默道了声谢坐进车里，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飘过来，沈盐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她发动汽车汇入车流，车厢里一时有些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送着微风。
“你在科技园哪个楼上班？”沈盐没话找话。
“软件大厦，做程序员。”白默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你呢？”
“我在创意园那边，做新媒体运营。”沈盐转动方向盘，“说起来我们公司最近想做个技术升级，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请教你呢。”
“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白默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方向盘上挂着的小熊挂件上，嘴角弯了弯，“你这挂件挺可爱的。”
沈盐心里一甜：“朋友送的，说挂着开车安全。”
到了科技园路口，沈盐把车停在路边：“我只能送你到这儿啦，前面不好停车。”
“够远了，谢谢你。”白默解开安全带，手刚搭在车门把手上，又转过头，“对了，昨晚你说请吃饭，明天晚上我有空，要不要一起？”
沈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连忙点头：“好啊！路口那家湘菜馆怎么样？我吃过几次，味道挺不错的。”
“可以，六点半我在菜馆门口等你。”
看着白默走进软件大厦的背影，沈盐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心里像揣了只欢腾的小兔子。
接下来的日子，沈盐的“偶遇”变得顺理成章。她摸清了白默的作息，早上总能“刚好”在小区门口碰到他，顺路捎他一段；晚上下班回家，偶尔会在两家小区中间的超市碰到他采购，然后一起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闲逛。
她知道了他喜欢吃青椒炒肉，知道了他养了只叫“年糕”的橘猫（和头像一模一样），知道了他周末喜欢窝在家里看老电影。而白默也知道了沈盐怕吃辣却偏爱吃湘菜，知道了她周末喜欢去逛书店，知道了她手机相册里存满了路边拍的流浪猫。
周五晚上的湘菜馆里，沈盐特意穿了条浅蓝色连衣裙。白默提前到了，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菜单，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看到她进来，他站起身，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今天不用加班？”
“特意准时走的。”沈盐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菜单，“你点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白默也不客气，勾了几个菜名，又抬头问她：“要微辣还是中辣？”
“微辣就好，不然明天要长痘了。”沈盐吐了吐舌头。
菜很快上桌，青椒炒肉冒着热气，剁椒鱼头红亮诱人。沈盐夹了块鱼肉，被辣得吸了口气，白默见状，默默把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你吃辣很厉害吗？”沈盐喝着水问。
“还好，湖南人嘛，从小吃到大。”白默给她夹了块不辣的豆腐，“这个不辣，你尝尝。”
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餐桌中央。他们聊着工作里的趣事，吐槽难搞的客户，分享最近看的电影，话题像流水一样自然流淌。沈盐发现白默虽然话不多，但总能精准地接住她的梗，偶尔说个冷笑话，能让她笑半天。
吃完饭走出菜馆，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沈盐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白默注意到了，脱下外套递给她：“晚上有点凉，披上吧。”
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皂角香，沈盐披在身上，心里暖烘烘的。两人并肩走在回小区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手臂碰到一起，又都有些不自然地避开。
“下周我们公司团建，去郊外爬山，”沈盐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你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就当……感谢你上次帮我装雨刷器的回礼？”
白默停下脚步，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映出清晰的笑意：“好啊，不过爬山我很厉害的，到时候可别掉队。”
“谁掉队还不一定呢！”沈盐扬起下巴，心里却甜滋滋的。
走到两小区中间的马路，白默停下脚步：“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用啦，就几步路。”沈盐把外套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
“那……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白默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小区门口那家豆浆油条不错。”
沈盐用力点头：“好！”
看着白默走进嘉和苑的背影，沈盐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披过他外套的肩膀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那条隔开两个小区的马路，不再是冰冷的界碑，而成了滋生温柔的土壤。至于那句藏在心里的“我喜欢你”，似乎不用急着说出口，毕竟他们还有很多个清晨的豆浆油条，很多顿一起吃的湘菜，很多段并肩走过的夜路。
爱情有时就像雨夜里的雨刷器，需要一点勇气，一点契机，更需要慢慢磨合的耐心。而她和白默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