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云飞的复婚远比想象中来得要快，仅仅过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俩就悄然办理了复婚手续，整个过程可谓是一拍即合、行云流水一般，以至于在云飞的朋友圈子里除了张扬之外，别人压根都不知道他居然还离过婚。然而现实却是更加地魔幻与讽刺，就在他俩复婚前的一个多月，据说是王红艳刚刚与情夫和平分手之后，她就成了二婚市场上的香饽饽，身为一个有房有车有存款，无牵无挂无负担的美少妇，在婚介所投递了个人资料后，很快就吸引来了大量的男人们近乎疯狂般的追求，人海茫茫，那些婚恋市场上的人们谁又能计较得到她曾有过怎样不堪的过去呢。若非人家王红艳顾念旧情，更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哪里还能轮得到云飞这个底层受苦人、穷屌丝呢。幸好云飞的思维十分敏锐，能够审时度势，付出了足够多的殷勤与关爱，才及时挽回了老婆的芳心，险些就便宜了那些虎视眈眈的陌生人。经过这么一遭，他们步入了中产家庭行列，早前王红艳还在情夫的运作下得到了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从此他们家在金钱上的烦恼也都迎刃而解了，云飞可以少奋斗很多年，再也不必那么地奔波劳碌，他们的小宝贝也有了很好的成长环境和有保障的未来，可真是皆大欢喜了。如此看来，张扬应该感到内疚才是，若当初捉奸时没有他在场，大概云飞就能很快认清形势，不必顾虑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可能就不会闹到离婚收场了，事到如今，王红艳在相亲的那段空窗期时，有没有跟其他男人发生过什么，也就只有天知地知了，这反倒还闹得更节外生枝了。
犹记得王红艳被捉奸在床的那天，带着她母亲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如今可真是时移世易啊，这么快就从落魄变得如此春风得意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哥，可等你有了孩子，有了牵挂，你就能明白人生中很多的委曲求全和身不由己了。’云飞如是说道，他向来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怎甘心在张扬面前就此默认了他是贪图钱财与安逸而放弃了尊严呢，‘这种滥情的年代，就算再找一个二婚的，也不见得能看管得住。哥累了，真的很累了，我还带着孩子，真的没有什么精力再去考察人性了。现在孩子才是我的一切、我的天，有几个当后妈的能对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呢！权衡考虑下来，终究还是王红艳最合适！你根本体会不到孩子整夜整夜哭喊‘要妈妈！’对我来说是一种什么滋味。’
这段丧气话，云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读了你推荐的《骆驼祥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你张扬读这本书，读的是祥子的喜怒悲欢，而我满脑子却是在盘算他的具体收入。比如他抛去花销用两年的时间能买一辆新车，我由此推算出了他每天的收入；在被抢走车子前，他又拉了半年，并且是在无需交租的前提下，由此我又推算出了他当时应该攒下多少积蓄。哈哈，更多的我就不跟你细说了，都备注在我的书上了，这么跟你说吧，我敢肯定，祥子在每一个阶段存了多少钱，作者都没我算得清楚。哈哈，我可真是钻进钱眼儿里了，想到这些，我都替自己感到悲哀！你们读的是那份凄惨，而我读出来的却全都是羡慕。人家只需要两年就能全款买新车啊，现在出租车加上全套营运手续都得六七十万，我辛苦十年也才攒了区区二十万啊，连买房子的首付都不够，还得再用二十年的时间还银行的贷款，抛开被抢劫这种意外事件不谈，人家祥子的未来才是真正有规划有盼头的，相比之下我活得有什么盼头？这个时代，几十斤黄金被警察扣押几十年早已不知所踪的，全家几代人的积蓄存银行莫名其妙失踪的，比比皆是不胜枚举，我们的处境哪里比祥子那个时代更好了？人家老车夫摔倒了还有一帮人忙前跑后的递酒买饭吃，我们这时代老人摔倒了都没人敢扶，人家那个年代才是天堂啊，好歹还有些人情味。再说结婚，那就更教人羡慕了，娶到富家女，人生少奋斗何止二十年，这不正是我们生活中津津乐道的桥段嘛，祥子啊，明明是上等人，是精英阶层，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绝大多数人的处境根本就不配跟人家祥子比较好吗！再者说了，他被侦探打劫的时候不谈骨气，捡地上烟头抽的时候不谈骨气，偏偏跟人家刘家父女耍他的骨气，合着是谁对他好就挑谁的毛病呗？人无完人，虎妞有缺点，他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吧，得了的好处他只字不提，就会抱怨受过的委屈，合着全世界都该围着他一个人转呗？只有他才是有喜怒哀乐的感情呗？自己不能调整好心态，搁到现代他也一样活不下去，你以前不是也总提醒我对客户要多点耐心，对身边的人要多点包容心，多念叨点别人的好嘛，很明显祥子的心态就是过于自我了吧。他不肯向老丈人低头，我可以呀！我一定把老丈人哄得满面春风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香喝辣的多好啊！哈哈，没想到吧，你推荐我读这本书的出发点可不是这样的，但也没有办法，人跟人经历不同，视角不同，世上有的是比我还卑微的人，要让他们也读读祥子，恐怕想法比我还夸张呢！世界名著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还有你推荐的那个盖茨比，自恃清高的旁白视角的尼克，他夹在中间给男女主偷情创造条件，还帮她们打掩护，这他妈的跟那个贱货方娜有什么区别？要没有他在中间撮合，最后的枪杀案就不会发生，你能说他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他怎么有逼脸指责别人都是冷漠无情的？堂堂世界名著的价值观，就他妈的跟方娜那种贱人的价值观是一样的吗，自己干了多大的坏事都不会觉得内疚，反而认为他是善意的，成人之美的，有资格横眉冷对所有人的？尼克他不知道女主是有老公孩子的吗，连他妈的基本是非都不分，还好意思趾高气昂地批评别人？哈哈，没想到吧，你们这些文绉绉的家伙追捧的世界名著，到了我这种糙汉子口中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咱再说回祥子，他的尊严底线、伦理底线未免也太高了吧，我就可以完全没有底线！他居然还想要娶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为了生存我连脸都可以不要了，有时还昧着良心赚亏心钱，我都不敢有那样的奢望，他凭什么？如果每个人都可以不做半点亏心事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那做坏事的人是吃饱了撑的去冒着被报复的风险跟人争抢吗？难道不是祥子他自己太贪心了吗？既要尽善尽美，还想行为端正！蛇有蛇道鼠有鼠洞，任何时代人们都有生存的窍门，他是通过审时度势的头脑创造出了足以保护家人的生存条件？还是通过拉帮结伙建立起了足以帮他紧急避险的人际关系？什么都没有，对别人的要求倒挺高，凭什么？唉，你说说他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虎妞还知道心疼他呢，可我老婆呢，却背着我偷人！把虎妞放到现在都算得上是贤良淑德的好女人了。就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的感受，只要兄弟你一句话，我完全可以把王红艳送到你床上，给谁睡不是个睡啊，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己兄弟呢！’
云飞其实也并不相信王红艳真的与情夫彻底一刀两断了，毕竟那个男人确实在王红艳身上投入了不少金钱，如此精明的商人，当然要在王红艳身上找回等值的回报。而他肯接受王红艳的说辞，也算是给这件事一个冠冕堂皇的交代，由此可见云飞是真的不在乎了，彼此都心照不宣，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毕竟，在王红艳的字里行间，总能隐约听出的逻辑思想是，当社会的精英阶层、上位者们愿意临幸他的女人，他却不识好歹，胆敢将人家打伤，事后居然还没有遭到报复，这简直就是享受了文明时代的庇护嘛，是人家有着宽广的胸襟和教养，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得感激才是嘛。倘若这种事情发生在旧社会，他若不屁颠屁颠地把老婆拱手奉上，人家上位者们分分钟就能要了他的贱命。
‘婚姻？真是可笑！根本就是世上最不严谨、最没有规范的约定。还不如签份合同来得实在呢，起码条条框框写得清楚。你看结婚证上都写些什么，拢共数不出几个字来，跟身份证唯一的区别就是双人版本的身份证，比签个租房合同都差远了！以前呐，我可真是个大傻逼，还真把这么个证当成圣旨了，当成了男人必须肩负的责任！哈哈，可笑，可笑。’
从结果来看，云飞是真的想开了，但从他所表现出的情绪与自嘲来看，很显然这将是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张扬的脑中却突然回荡起了当年杨佳的吐槽，杨佳曾与一个拉皮条的闲聊，老婆负责卖淫，他则负责放哨和看场子，他一边指着衣着暴露的老婆，用尽了极具销魂的形容，一边嬉皮笑脸地邀请杨佳体验体验，跟他老婆干一炮，搞得杨佳都有些尴尬了。他满不在乎地对杨佳感叹着，老婆若有幸能被大款包养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事情，不必整日提醒吊胆会受到法律制裁，也避免了形形色色的嫖客们带来各种措手不及的纠纷，简直是躺着赚钱，一劳永逸。现在回想起来，若要他给点评一下的话，云飞岂不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社会现实就是如此的讽刺，有的人曾经拥有尊严，当尊严受到别人侵犯、摧毁之后，余生都会活在痛苦之中，而那些生来就不知尊严为何物的人们反倒对这种伤害天然免疫了。
‘现在你再看看，就一张不值钱的复婚证，名存实亡的形式而已，居然能换来后半生的安逸，哈哈，我是何乐而不为呢？’
云飞现在只觉得过去的他其实幼稚得可笑，明明是人之常情的道理，一直以来他却只是在天真的自欺欺人。扪心自问，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过上左拥右抱的生活呢，之前王红艳不就表过态嘛，不介意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如今生活的压力也卸下了，更没有了后顾之忧，曾经梦寐以求的情色片中才能看到的极致享受，人们津津乐道的洗浴中心里那花样百出的莞式服务，他都可以尽情品尝了。他说，前几天刚玩了一次双飞，一个小姑娘给他舔鸡巴，同时另一个小姑娘给他舔蛋蛋，那种感觉，简直要爽到升天了，他边享受着服务边流着泪，把两个小姑娘吓一跳，问其原因，他只说这是幸福的泪水，喜极而泣了。既然他自己从未想过会永远对老婆忠诚，那老婆出轨了别人他又凭什么不依不饶呢，想通了这个道理，瞬间人生就豁然开朗了。曾经他们彼此确实都说过永不背叛的情话，那不过是男女求爱时的一种手段，一个流程形式而已，当不得真的，就像人们常说去摘天上的星星，这只是一个情境下的比喻罢了，谁不知道每一个颗星星都是一个星球？她还能真的要求你去摘来下不成。
如今云飞已是彻底放飞了自我，再不会拘泥于婚姻的束缚，这巨大的变化不禁让张扬感到唏嘘，其实人是可以做到一辈子光吃猪肉的，只是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没人会觉得需要为猪守节，人当然也是可以做到永远忠诚于伴侣的，但同样的，很多人也会觉得没那个必要，那些反目成仇的夫妻指责配偶时，不也是说连猪都不如嘛。
‘唉，早知今日，你说我何苦这么多年拼命赚钱呢？努不努力，毫无区别嘛！苦了身体，还落下个腰间盘突出的毛病。傻！’云飞自嘲道。
话说到这里，张扬可就有点不乐意了，既然毫无区别，那当年何苦要昧着良心赚亏心钱呢，他倒是满不在乎的，根本也不会往这个层面去想，要不是这些年张扬始终耿耿于怀，时不时提起卖路由器那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却把张扬给折磨个够呛。但碍于云飞是受害者的身份，而且已经争执了那么多次，平常他都听不进去，更何况现在了，张扬也只好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
‘人类的情绪是即时的，是会随着时间而淡化的，而我们错就错在，总是想当然的使用那些代表永恒和忠贞不渝的词汇来形容那仅仅只是一时的情绪。’这是云飞总结出的一段话，他说回想当年，她们相依为命，说尽了世间最真挚的情话，那时他与王红艳的感情绝对是最炽烈的，千真万确，她们对彼此诉说了无数遍的‘我爱你！’，可现在看来，她们显然是用错了字眼，因为‘爱’这个字是男女之情中最终极的表达，理应是建立在一生都不曾背叛并且也不曾产生过出轨念头的前提下，若非如此，那真爱也就没什么值得称颂的了。然而人又都是利己的，究竟怎样的人才会愿意为了伴侣放弃心底的淫欲？怎样的伴侣才值得一个人为她（他）守身如玉呢？唯有她们都具有超凡脱俗的良心吧，会把别人的感受看得比自己更重要，这样的人有吗？反正他是不相信贪婪狡诈的人类里会有这么善良淳朴的存在。就算真有，这样的两个人能恰巧相遇吗？反正他是没见过。所以，真爱之所以珍贵，恰恰因为它是世间罕有的，甚至是只存在于幻想憧憬中的一种情感。
‘你知道很多广为传唱的歌曲其实都是在歌唱婚外情的，无论她们形容出了多么悲情、牺牲付出、伟大、无可奈何的心情，终究是不能被伦理所接纳的，可一旦贴上了爱情的标签，立即就能变得正当起来。前几天我去做足疗按摩，前台小妹一个劲向我推荐店里的一款超值服务，说是原价1599，促销期间800块共80分钟，名叫‘真爱故事’的至尊体验的男士专享高端服务，交钱进去一看，是跟两个小姑娘玩3P，这年头，连他妈卖逼的都来打真爱的旗号了！人类太擅长偷换概念了，再这样无休止的被人们滥用下去，真爱都快成贬义词了！’云飞说。
云飞从来都不是一个咬文嚼字的人，可他这次却坚持要为真爱正名，他要将那些无法永恒的，在即时情境下又非常炽烈的男女情感，与真爱区分开来，以避免那些不够纯粹的情感拉低了真正形容最高品格的文字的档次，于是他创造出了一个新的汉字，这个字右边是个‘欠’字旁，左边是‘爱’字去掉最中间的那一个点，意思是这种情感相比于真爱，缺少了最核心的一点东西。这个字读音为niè，是他在酩酊大醉时有感而发，没有什么谐音或其他寓意，就在他创造出这个字时便认定了就应该读niè。
云飞如此的大费周章，不禁要令张扬刮目相看了，可惜他的一番苦心注定是徒劳的，别说根本就没有中国人认识这个字，也不会有人来主动学习它的含义，就算真的有朝一日被列入了汉语教材，得到了官方的、正式的认证，又有谁会愿意去使用它呢？在追求异性的时候使用这个字，岂不成了自杀式追求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