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啊~
今天我们继续来读《曾国藩》
在正文之前~
关于本书
唐浩明精心研究曾国藩近二十年,心得独具而厚积薄发,以丰富的史料为基础,以扎实的文学素养,著成《曾国藩》。他跳出了“三立完人”和“汉奸卖国贼刽子手”的刻板印象,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全面刻画了曾国藩的文物韬略,进退宠辱,处世哲学,治军威权等,再现了曾国藩传奇的一生
关于作者
唐浩明,1946年生,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张之洞》《杨度》等,整理出版《曾国藩全集》。《曾国藩》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获第一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
正文
话说上回曾国藩父亲去世后,曾国藩立即给朝廷写了封文书请求回家守丧。咸丰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曾国藩与六弟国华,九弟国荃,仆人荆七踏上了回家奔丧的路途。
回家守丧没几天,曾国藩便大病一场。
曾国藩得的什么病呢?
为此,曾国藩的弟弟曾国潢心里很着急、四处延医求药,打听偏方,一心巴望哥哥早日恢复健康、好重上战场,为曾家搜取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昨天,他又有了新发现。
“哥,蒋市街碧云观里来了个游方道士,有起死回生的绝技,什么疑难怪病,他都可以治得好。明天我陪哥去见见他如何?”
“一个游方道士能有这样高的医术?”曾国藩怀疑地问,“你听谁说的?”
“雁门师亲口对我说的。”国潢坐到竹床另一头,神秘地说,“雁门师前几天到碧云观去寻访老友九还道长,见观里有一位面孔丑得出奇的新道长。九还道长介绍说,这是他的道友,新近从广西游历到此。雁门师见他脸虽难看,却仙风道骨,因而喜欢。丑道长也钦佩雁门师的学问。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当夜,雁门师留宿碧云观,又谈到深夜。谁知兴奋过头,雁门师的老气痛病发作了,急得九还道长手足无措。丑道长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根银针来,在雁门师的耳根上扎了一针。真是怪事!雁门师马上就不痛了。他于是知丑道人医术精湛,向道长求断根之方。丑道长开了一个药方。雁门师服了两三剂后,觉得精神大振,手脚轻便,仿佛年轻了十岁。雁门师昨天到碧云观去道谢,丑道人要他切莫外传,说从不替凡夫俗子看病。我昨天到蒋市街,恰遇雁门师出观。他悄悄地告诉我这件事,要哥亲到碧云观去拜访这位道人。”
这雁门师是曾国藩的启蒙老师,曾国藩素来尊敬这位给他启蒙的忠厚垫师,既然是雁门师的亲身经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第二天上午,曾国藩与弟弟曾国潢一起去到丑道士住处拜访他
丑道人正色看了曾国藩良久,轻轻地摇摇头,说:“我今日能与二位在此相会,也算是缘分吧,请随贫道进屋。”
……
丑道人让座斟茶完毕,拿出一方薄薄的棉垫来,平放在茶几上,让曾国藩伸出一只手搁在其上,自己在对面坐下来,微闭双眼,默默切脉,不再说话。许久,道人示意换一只手,又切起来,仍不说话。曾国藩见道人切脉的手上也布满疤痕。他心中好生奇怪:望闻问切,乃医家治病必不可少的程序,为何这个道人不望不闻不间,只顾切脉,而又切得如此之久呢?他注意观察道人的表情:从容安详,凝神端坐,似已忘却人世,遨游仙乡。
望闻问切:望,指观气色;闻,指听声息;问;指询问症状;切;指摸脉象。合称四诊。最早应源于《难经》第六十一难。最早使用四字联称,则应处于《古今医统》:“望闻问切四字,诚为医之纲领。”
道入足足切了半个时辰的脉,这才睁开眼睛,望着曾国藩说:“贫道偶过此地,于珂乡人地两生,亦不知大爷的身份。不过,从大爷观目来看,定非等闲之辈,但可惜两眼失神,脉亦缓弱无力。实不相瞒,大爷的病其来已久,其状不轻呀!”
曾国藩心里一怔,国潢正要抢着说话,他用眼色制止了,说:“弟子眼光虽有点凶,但实在只是荷叶塘一个普通的耕读之徒。请问仙师,弟子患的是什么病?”
丑道人微微一笑,收起棉垫,慢慢地说:“大爷得的是怔忡之症,乃长期心中有大郁结不解,积压日久而成。”
曾国藩点头称是,甚为佩服道人的一针见血。
珂乡:对别人家乡的敬称。有时也称“贵乡”或“珂里”。珂,像玉的美石
道人所谓的“怔忡之症”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抑郁症,而且曾国藩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
曾国藩当时的状态是怎样的呢?
一
入夏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近半个月,湘中一带又刮起了火南风。这风像是从一座巨大的火炉中喷出似的,吹在人的身上,直如火燎炭烤般地难受。
(由环境描写侧面反映出曾国藩的心境烦躁)
二
一天曾国荃的妻子熊氏趁曾国藩睡觉时请巫师到家里驱邪,结果在这过程中师公不小心将一面锣碰了下来惊动了曾国藩,曾国藩发现以后便将巫师赶出了家。
这还没完,铜锣掉在地上之前,他正在做一个噩梦:江宁攻下了,最先冲进城里的,竟是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接下来的是耀武扬威的旗兵、绿营,多隆阿、官文、桂明等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气十足地走在前列;江面上,何桂清指挥着胡林翼、李续宾、彭玉麟、杨载福等人在摇旗呐喊,城门外、大江里,四处是湘勇血肉模糊的尸首。一会儿,咸丰帝来到了江宁,接受了僧格林沁的献俘。皇上给每位立功者都赏了一件黄马褂。江宁城里一片金灿灿的。忽然,曾国藩惊讶地发现,德音杭布也披着一件黄马褂,在向皇上哭诉着什么。皇上听着听着,大喝一声:“带曾国藩!”曾国藩心惊肉跳。正在这时,哐啷一声,他惊醒过来了……
三
曾国藩回家守父丧以来,他不断地回忆这些年带兵打仗的往事,每一次回忆,都给他增加了一分痛苦。一年多里,他便一直在痛苦中度过。比起六年前初回荷叶塘时,曾国藩已判若两人。头发、胡须都开始花白了,精力锐减,气势不足,使他成天忧心忡忡。
尤其令人诧异的是,曾国藩的两眼已昏花到看方寸大小的字都要戴老花眼镜的地步。当时的曾国藩才四十七八岁,但他已变得如此衰老颓废!他甚至恐惧地想到了死,但他绝对不甘心。假若这时真的死去,他曾国藩千年万载都不会瞑目,他那缕屈抑不伸的怨魂,日日夜夜都会绕着高嵋山岫,飘在涓水河上,永远不会化开。
是的,曾国藩怎么想得通呢?这些年来,为了皇上的江山,他真可谓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到头来,江西的局面一筹莫展,不仅粮饷难筹,连他本人和整个湘勇都受到猜忌。天下不公不平的事,还有过于此吗?
……
这样来看,曾国藩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那用什么药物治疗呢?
“大爷胸襟,贫道亦知。然大爷之病,乃情志不正常而引起,无情之草木,岂能治有情之疾病?”
“难道就不能治吗?”曾国潢忧郁地问。
“可治,可治。”道人严肃地说,“大爷之病,乃情志所致之心病也。岐黄医世人之身病,黄老医世人之心病,愿大爷弃以往处世之道,改行黄老之术,则心可清,气可静,神可守舍,精自内敛,百病消除,万愁尽释。”
道人和蔼地招呼曾国藩坐下,解开床头上的小布包,取出一部蓝布封面的书来,双手递过,“大爷,贫道平生一无所有,只有这本宋刻《道德经》乃先师所珍传。当年先师曾有言,日后遇到有根底之人,可以将此书赠送。今日得遇大爷,亦是贫道三生有幸,愿大爷精读善用,一生成就荣耀、平安泰裕,都在此书之中。”
“多谢仙师指点,弟子受益匪浅。”曾国藩说。
道人微笑着说:“还是我方才说的两句话: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有的身病起源于心病,故还得治本才能奏效。大爷回去后,多读几遍《道德经》和《南华经》,深思反省,再益以所开的处方,自然身病心病都可去掉。”
曾国藩又鞠一躬,发自内心地说:“多谢了!”
丑道人说:“时候不早了,大爷兄弟也请回家,贫道今日和大爷兄弟一起离开碧云观,回庐山黄叶观去,从此采药炼丹,不复与世人交往矣。
说罢,和曾国藩兄弟走出碧云观,稽首告别,飘然北去。曾国藩望着远去的道人,又一次觉得那洒脱的步伐也似曾见过。
曾国藩回到荷叶塘,关起门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读着丑道人所送的《道德经》。果然如道人所言,此时重读它,似觉字字在心、句句入理,与过去所读时竟大不相同。
曾国藩想到这几年他包揽干预种种情事,办理之时,固然痛快干脆,却没有想到锋芒毕露、刚烈太甚,伤害了清德、陈启迈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无形中给自己设置了许多障碍。这些隐患与障碍,如果不是自己亲身体验过,在书斋里,在六部签押房里是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的,它们对事业的损害,大大地超过了一时的风光和快意!既然直接的、以强对强的手法有时不能行得通,而迂回的、间接的、柔弱的方式也可以达到目的,战胜强者,且不至于留下隐患,为什么不采用呢?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柔弱,柔弱,天下万事万物,归根结底,莫不是以至柔克至刚。能克刚之柔,难道不是更刚吗?祖父“男儿以懦弱无刚为耻”的家训,自己竟片面理解了。曾国藩想到这里,兴奋地在《道德经》扉页上写下八个字:“大柔非柔,至刚无刚。”他觉得胸中的郁结解开了许多。
……
读罢《道德经》,他又拿起《庄子》来温习。这部又称为《南华经》的《庄子》,是他最爱读的书,从小到大,也不记得读过多少遍了。这回再读《南华经》,老庄深邃的哲理,如一道梯子,使曾国藩从百思不解的委屈苦恼深渊中,踏着它走了出来,身心日渐好转了。
一天曾国藩正回忆着胡林翼的一段往事,先前,曾国藩听到官胡这段故事后置之一笑。他笑胡林翼太软弱了,竟然用讨好一个姨太太的手腕来换取官文的合作,岂不太失堂堂大丈夫的气节!现在,他明白了,这正是胡林翼的高明之处,也是胡林翼胜过他的地方。“柔弱胜刚强”,胡林翼早已深懂此中之味,并运用得相当熟练了。
“润芝啊,你竟比我早得道!”曾国藩高兴得拍着几案,不自觉地喊出声来。
这一拍不打紧,把一支正燃着的蜡烛给震倒了,恰跌在摊开的《道德经》上。曾国藩心疼地抚摸着,却意外地在一个烧残的夹层之中发现一块薄薄的白绢。他小心地将白绢抽出,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涤生侍郎大人麾下:
山人有幸,又与大人相晤,只是面容为山火所毁,不知惊吓故人否?……《道德经》一部,可以五字概括:柔弱胜刚强。前此不十分顺心,盖全用申韩之故也。山人试问大人:古往今来,纯用申韩,有几人功成身全?大人不久将再次奉命出山。山人夜观天象,见荆楚将星倍添光彩,知大人时运已至……盼好自为之。
江右陈敦顿首谨拜
“怪不得我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广敷先生,他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地来启迪我,真难为了他!”曾国藩喃喃说着,笑出声来。这段日子里,他仿佛真如陶渊明所说的“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对过去的一切,已大悔大悟,大彻大明了,精神状态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地。
不出陈敷所料,几天后,援浙诏命由湖南巡抚衙门递到荷叶塘。经过这番痛苦锻炼的曾国藩相信,他必能以更为圆熟的技巧、老到的功夫,在东南这块充满血与火的政治舞台上,演出一幕迥异往昔的精彩之剧来。
明天预告
生死角逐终胜利,平定金陵,天下太平(上)——决战前夕
(这一篇由于内容过多,分三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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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