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大宝18岁的生日。一早起来,还惦着她的生日,灵修后就忘的一干二净。等不到我的祝福,孩子扑上来叫:妈妈!快祝我生日快乐!瞬间那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惧怕和术后止痛棒失效后疼痛的记忆纷纭而来。还清楚地记得手术台上方刺眼的白炽灯光,记得术前那个紫玉手镯因孕期手肿胀怎么都捋不下来……孩子生辰不更该纪念母亲受的苦痛吗?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场景和记忆,却被迅速掩埋,嘴里说出不同的话来:“生日快乐宝贝,谢谢你陪伴妈妈这么多年,给我数不清的快乐!”我拥抱亲吻了她。
大宝属于典型的“易养型”孩子, 除了青春期那几年,其他时候为她操心不多。儿时的她憨傻,鲜有哭闹。婴儿期打预防针,两针打下去才后知后觉地哭出来。连断奶期都几乎没有哭闹,只是趴在外婆肩膀上不适地哼哼一两次。记忆中除了早上七点必须起来给她冲一杯奶,除了一些正常的小感冒、肺炎、肠淋巴结肿大等毛病带来紧张外,其他时候都是极好带的。她带来的几乎全是初为人母的欢喜,以至于老二来的时候我们远远低估了多一个孩子带来的生活冲击,轻易决定要下。
小宝出生前大宝一直被我捧在手心呵护宠爱,早上扎一头小辫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幼儿园,晚上给她讲故事讲到伏在我胸口睡着。工作之外的时间我全部给了她。都说大宝当宝养二宝当狗养,其实在我家二宝出生后地位待遇真实沦落为狗的是大宝。在二宝出生前我多次向她保证:不管生妹妹还是弟弟,你都是妈妈最爱的孩子。但实际上从到医院待产那天起就无暇顾及到她。产后身体失调,我病怏怏地躺了整整三个月,她的起居生活全部由爸爸和月嫂负责,我非但不能给她生活上的照料,还在病痛,(日后想或许还有抑郁)刺激下无法自控给过她几巴掌。不知六岁孩子忽然间失去妈妈的宠爱,内心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大概无法理解一向视她为至宝的妈妈为何会变得暴躁。那两年鸡飞狗跳的日子于大人小人都是伤痛的经历。待生活回复正常,我的身体性情恢复后,大宝已失去幼年时的恬淡宁静,变得和曾经的我一样易怒易暴,动辄发怒喊叫,似乎我经历的伤痛孩子也跟着经历了一遍。我小心控制自己的情绪,安抚她,等待她安静下来,又过去一两年。随着我的成长,她也平和下来。这时猛然发现,经历了妹妹出生和一系列,她已不再是那个整天粘着我的小女孩,她已渐独立。她的心智,连同她身体的成长,都超出我的期望。
夫妻争吵时我妈曾经这样客观评价我:“和两个姐姐相比,玮的话最少,不唠叨。“我也一直认为自己谈不上多睿智温柔,但也算敏锐大体,进退有度,算得上是合格的母亲。大宝上了初中后,见她的成绩不见提高,不觉失去方寸,渐渐开始碎碎念,不再把”人生是场马拉松比赛,跑到终点的才是赢家“这句话挂嘴上。早上一遍遍叫她不起,赖在被窝迷瞪,干脆直接拖起来,一边给她一件件往上套衣服,一边叫:不要磨磨叽叽,要高效学习,要有效利用零碎时间;学语言一定要出声读.......她或是一脸的不耐,或是面无表情不理不睬,那副锥子扎下去也不动的漠然刺激着我的神经。有一天猛然发觉自己日渐琐碎起来,越来越像当年的母亲。为人母者,除非有条件当甩手掌柜万事不理,否则谁能免俗。做女儿家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被老公宠着时,是说一不二的女皇。当为家庭、孩子全身摆上时,油烟味日盛,沦为碎嘴的老妈子,成为男人眼中讨嫌的黄脸婆,街头的大妈。
从怀二胎时已疏于敬拜。因为孕肚巨大,总不好意思在大众前晃来晃去。大宝一开始不适应,到周末就说:妈妈,我在家肯定很烦人吧?你们照顾我也麻烦,不如把我送安琪家去吧?待安琪移居美国,再没有和她同龄的孩子,慢慢她不再愿去。待我渐渐对她有负担,坚持叫她去的时候,她一天比一天抗拒,到高中鲜有聚会。
但天父始终爱这个孩子。那是很多人劝我多把孩子给她爸爸带,自己上班,要经济独立。听多了这样的劝告,我就这么做了,让她们连着两三个月和父亲在一起。心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们,天天挣扎纠结是要继续上班还是把她们接回来自己照顾?一个早上,我独自在家,神给我两个字:孩子。我当时没有做出反应。隔一段日子神再次给我说话:读经祷告,孩子。这次我不再怀疑,把她们接回来自己照顾。这时才发现大宝性情大变,极少说话,常常我问几遍都不回答一个字,一副心不在焉。暗暗观察发现她在偷看网络小说,利用听听力时间看,利用上厕所的时候看,躲在被窝里看。还好一切不算晚,我暗自庆幸。我不动声色地管控用电脑时间,管控手机,两三个月之后她逐渐恢复正常。我和她斗智斗勇也始于那段时间。十一岁的孩子把我的心思摸得透彻。我悟性聪明逊于她,但天性的敏锐和四十多年人生阅历练就的洞察力补足了不足,刚好能和她抗衡。那几年她招数不断,我则见招拆招。我前脚藏起手机她后脚找到,家里能藏手机的地方她都能找得到,后来我不得不把手机藏姊妹家。那时才发现小时候好带的孩子长大不一定好带。所以对家长来说,没有哪个孩子绝对省心,好带也只是在某个阶段或某些特定的方面。
大宝上预备班不久,班主任开始频频繁打电话投诉:你家的是我们班女生中最懒散的一个;学习最不上心;作业偷工减料,数学跟不上。以至于后来几年我一听到老师来电话就紧张到心跳加速。不但我紧张,孩子的小脸也紧绷,从来没有人把她说的那么不堪。我祷告,神给我两个字“预习”。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到了高中,我发现每次和她争执生气后出现血直往头上涌的感觉,还有手抖现象。那一刻忽然觉悟:就算自己不聪明,无力管教,就算苟延残喘,只要有母亲陪伴,她们就有安稳。万一我真被气出心梗脑溢血,她们将面对什么局面?顺其自然,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从那天起我放下努力,把孩子完全交托。因手机的诱惑,她还会暴躁,而我偶尔也还会被激动跟她对峙。一天神给我四个字:温柔节制。这样到高三又有一天忽然顿悟:孩子毕竟是孩子,不能调控情绪,自己不能被孩子带动情绪。有了这样的彻悟,征战才完全消失。她再发怒,我就默默忍耐,一声不吭,等她自己冷静下来后自觉羞愧,再给我道歉。手机则完全放开,她反倒能自律,玩一会就自动放下。
常常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光,一个豆蔻年华,一个未脱娇憨。有神有她们已是一种圆满。在别人眼里我在为她们付出,牺牲自己;其实这是双向的陪伴和成就。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也是我成长的过程,而我显然成长的有点迟缓,才使她们领受到残缺的爱。幼年负扼是好的。希望这种残缺,有一天也成为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