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不去的朋友(短篇小说)

图片发自简书App

“今天我没说梦话吗?”早晨一睁眼我问妈妈。

“没有听到。”妈妈懒懒地说。

可今天是八月二十号,怎么会没有?我又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没有错的呀。

我走进洗漱间,对着镜子刷牙,一边回忆昨晚的入睡时间。是不是睡得太迟,所以没有时间做梦,也就……

今天是周日,微信群里还没有动静。我迅速看了一眼,有个添加请求,不假思索就点了接受。

“你好!”一个叫水原的人发来短讯。

“您哪位?我们认识吗?”

“你猜。”

“这我可猜不到!”我回了一句,心想必是哪个熟人换号开玩笑。懒得理他。放下手机起身换了跑鞋准备晨练。

“叮咚!” 手机又响。随后是一串连续的叮咚。我拿起手机,只见微信屏幕上铺满小格子。什么鬼?中毒了?我仔细看,在每个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都是同一个人的头像。我戳了一下,一个小格立刻放大,一张苍白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

“啊!——”我血液凝滞,一把将手机甩出老远。

“喊啥?”妈妈从里屋出来。

“怎么了?脸色咋这么白?”

“我——我看到了小源!”

“哪个小袁?”

“江源,以前的初中同学。”

“他不是死了吗?”妈妈惊慌起来,走过来摸我的头。

“他加我微信了,刚才” 我浑身战栗,指着躺在写字台下的手机。

“怎么会呢?”妈妈走过去捡起手机。

“什么都没有啊,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去看看李医生?”

“我不要!”

我恨那个李医生,每次去都开一大堆药。妈妈每天把那些药分门别类装在药盒里,逼着我吃。后来我想出个办法,自觉分类,自觉吃药。等妈妈放松警惕后,我就拉开纱窗,把可恶的药片狠狠地扔到楼下的草坪里。


晚上,我又梦到他了。

江源,我的初中好友。他这次穿着一身校服。

“还去二里河吧。”他笑吟吟地说。

二里河是校园外的一条宽宽的水渠。冬天可以走冰车,夏天涨水时,可以游泳摸鱼。

在梦里,我和江源永远是没有芥蒂的好兄弟。而现实中,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他太耀眼了。

在我们那几千人的学校,江源的知名度仅次于校长。不仅各种文化课竞赛得奖,体育场上也是风头出尽。每次校运会,妹子们的眼光都齐刷刷追逐着他。尤其接力长跑,终点等着他冲线的女生能聚成小山!

可是他死了。

初三那年,他得了神经衰弱。那时的我已经由学渣逆袭为班级前三。他则由第一落下来,在五六名间徘徊。老师安排我们坐了同桌。

我当时的心情是跳荡的,有种穷人乍富的感觉。在总复习阶段,我的周考一次比一次好,而江源的成绩,时好时坏。因为他课堂上总是昏昏沉沉,课后清醒后才补笔记。我并没有听老师的安排去帮他,毕竟,我不想多一个对手。甚至我还鼓励他瞌睡就睡会儿。每次他成绩滑落,我都暗自欢喜。我知道这很阴暗,但是克制不住。

江源清醒时非常用功,一有空就找我讨论,或者去办公室请教老师。但是他的昏沉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为了清醒,擦很多风油精在太阳穴,刺激得皮肤都变成了红色!

“我一吃药就瞌睡” 有次他苦恼地说。并拿出各种药片给我看。

“我昨天藏到床垫下,被我妈发现,骂了一通”。

江源的药和我现在吃的是同一种!

从江源自杀后,我就开始恍惚。那是高考以后的事情。

初三中考,我顺利考入理想的重点中学。而江源进了一所三流高中。我与江源的交往从那时才真正开始。

每天放学后,江源都借故说讨论功课来我家。其实,他一个字都不写。他变得异常能说,有时还加上动作。有次居然把我妹的围巾披在头上扭来扭去。逗得我眼泪都迸出来。

“这孩子不对劲了”我妈有次说。

“哪有啊!我觉得他比以前好玩多了”我不以为然地说。

以前的他,是个光芒万丈的小男神,一天本着,不苟言笑。和他说句话都觉得荣幸。

但是妈妈说的对,江源的确有了问题。有次他穿着条睡裤,披了件他父亲的西装来了我家。

“你咋穿这?没上学吗?”我一脸惊讶。

“我休学了!”他一边对着镜子做各种怪异的表情,一边说。

“为啥?”

“我要自学成才考大学。我准备报北大。我哥是清华的,我要上北大!”

从那天,他不仅放学后找我,上学期间也找我。有次自习,他在窗户外做着鬼脸喊我的名字,弄得全班哄堂大笑。我只好出去,陪他在校园里走。

“我想跑几圈儿”他看到硕大的操场,忽然说。

那个自习,我看着他跑。说实话,他跑得真快。动作如鹿一般轻盈,瞬间,他又变回从前的美少年。如果当时有女生,一定会给他喊“加油”。但是除了我俩,操场空空如也。我莫名其妙升起一种怜悯,可继而又生出一丝厌烦。

难道他每天都要这样缠着我吗?学习如此紧张,我哪有时间耗在这个半疯的人身上?

我送他出校,回来向门卫说:以后这个人来,不要让他进!

我申请了住校。从那以后没再见他。之后迁了新居,渐渐地也就把他忘记了。

高考那年,传来江源自杀的消息。那年八月二十日,江源服毒自尽。

那天,我正准备着大学入学的行装。爸爸进来说:“江工的儿子自杀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心底有种想去看他的冲动,但一种莫名的恐惧将我按在原地。

“没考上大学,喝了农药。”爸爸叹口气说。

“那孩子闭门不出有一年多,一个朋友都没有,听说江工嫌他出去乱逛,还打他,也是可怜。”妈妈说。


当晚,我梦到了江源。

他骑着自行车,从巷口进来,看到我,两脚叉住,笑眯眯地问:“你要上学走了吗?”

从那时起,每年八月二十日,我都会梦到江源。有时在一起做题,有时去二里河游泳。而且每次都会说着梦话醒来。醒后便想大哭一场。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我比高三还用功,因为我常常走神,笔记总不全,课后必须拼命地啃书,抄写笔记。然而,我的记忆力变得异常迟钝,刚刚看过的内容,过一会儿就模糊不清。

我用上了风油精,而且越来越离不开它。在我昏沉时,我常常看到江源就在附近。只有擦了风油精,他才会离开。

今天又是八月二十日! 我深切地感到,我越吃药,他距离我越近!

江源,是在怨恨我吗?如果我不中断与江源的来往,他也许只是变成一个快乐的傻小孩,不至于绝望到自杀? 我没有和别人说起过我的梦,我怕。在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是杀死江源的凶手。我怕这个杀人犯的我爆光。


这次的梦好真切!

二里河的水涨起来了,波光粼粼。我和江源踩着湿泥走下水。

水好暖啊!我划着水,望到江源鱼一样的脊背。他浑身发着光,那光绚烂如霞,倏忽间变成了片片闪耀的鱼鳞。江源,正变成一条银鱼,向水底沉去……

“小源!”我大喊,惊醒。

“妈,我今天看看他去”

我拿出手机,给水原发了一条回信:二里河见

水原没有回复。手机慢慢黑屏,图标一个个隐去。

我从相册里取出毕业合照,将江源的头像剪下来,贴在一张黑框卡纸里。在卡纸上,我一笔一划写道:

“对不起,小源。我来迟了!”

我要去二里河。我要把这张卡片烧给他,并对他说出那些心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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