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树丛中投下金灿灿的光芒,与炊烟交织在一起,有点儿油画的味道。我放牧回来,正要走进知青点的大门时,忽然觉得有人在叫我。我一回头,只见朦胧中一位女子在路边向我挥手打招呼。知青点的大门正对着通往公社的道路,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有零星的知青经过这里,他们都是探家回来的。镇上开往公社的班车每天早晚各一班,如果错过了就只能乘其它的顺路车,顺路车在兰新公路的丁字路口停车,知青只能徒步到自己所在的生产队去。
我走近一看,是我们三队的知青胡惠琴。我与她虽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同级不同班,却是一批插队的知青。插队两年了,我们彼此并不熟悉,我去三队知青点乱窜时,见过她,她只是客气地点点头而已。印象中,她身材高挑,人长得秀气,比较矜持,从没有来过我们一队的知青点。我见了女生害羞,尤其是漂亮女生更是不敢正面看人家的脸蛋。
“哦,小吴,我刚从家里来,天快黑了,你能送我回三队吗?”她的语气温婉,并对我嫣然一笑。
我二话没说,接过她手中的提包,就往前走了。大约走了几十米后,她气喘吁吁地说,“走慢点,我快跟不上你了啊!”
我停下来,默默地等着她。
天色暗下来,已经看不清路边的白杨树了,风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你骑马挺厉害的嘛!”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纳闷了,我放牧的时候,她怎么能看到呢?
“你每次放牧回来都骑着一匹栗色的大马,看上去很威武!”她似乎在笑着说。
哦,我明白了,我放牧的草湖就在三队的北侧,每天都要经过三队旁边的一条羊肠小道。
“我们三队的男生还没有会骑马的,感觉你们一队的男生都挺厉害的嘛!”她说着笑出了声。
我也会心地笑了,感觉她是温柔性的女生。
不知不觉就到三队知青点的门口了。我没有吭声,将手中的提包交给她,转声就走了。只听她在黑暗中说道,“谢谢你!”
我回到知青点时,早已过了饭点,好在做饭的女生给我留了一碗汤面条。平常一天都是三顿饭,可是在我去草湖放牧期间只能吃晩上的一顿饭。草湖距离生产队三四公里,早上把牲口撵到草湖,它们在草湖吃草喝泉水,等傍晚吃饱喝足了再赶回生产队。我早上在怀里揣上两三个馒头,权当是早中饭了。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是吆喝着生产队的几十头驴马牛骡子,骑着栗色的骏马,挥动着马鞭,向着草湖奔去了。快到三队地界时,我不自觉地张望着,希望能看到胡惠琴的身影。在不远处的玉米地里,有很多女社员弯着腰用锄头锄地。锄地锄草的活儿轻巧,一般都是由挣七八分工的女社员们来承担。还有好几位戴着口罩和头上围着沙巾的女知青,她们停下手中的锄头似乎在看着我。我想,这里面肯定有她吧!
向晚时分,我吆喝着牲口从草湖出来,羊肠小道上扬起一阵阵尘烟。肚子饿了,我快马加鞭,想着那碗热乎乎的“精沟子”面条呢!
“呔……”
在经过三队地界时,似乎有人在叫我呢,我一回头,是胡惠琴,她站在羊肠小道上。我心里一阵激动,赶紧下马。我一抬头,发现她正看着我。借着夕阳,我鼓起勇气打量着她。一张瓜子脸,一双丹凤眼,肤色白晳,甩着两条长辫儿,纤细的身材显得十分迷人。
“明天晚上在二队放电影《洪湖赤卫队》,你来看吧?”她娇柔地说。
我点点头。
这是我平生的第一次约会,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呢!
次日傍晚,我一个人悄悄来到二队的篮球场上。球场上已经坐满了人,我很快在球场尽头的角落里看到了她。她穿着一身女兵装,得体大方,如果不是天色暗淡,她肯定会吸引更多的人的注意力。
她会意地向我微笑着,我们就在篮板下边等着放映电影呢。篮板下边散落着几个石磨,我们就靠着石磨上坐下来。电影《洪湖赤卫队》已经看过好几回了,先是在公社放映,后来又在大队部放映,我都去看了。今天在二队放映,我想多半是因为大队文书李树德是二队的人,让二队沾点光吧。
天色渐暗,挂在球场上的白色银幕上出现了彩色影像,露天电影开始了。我们俩挨得很近,我的心怦怦的跳着,心不在焉地胡思乱忖,似乎已经不关注银幕上的故事情节了,倒是能听出来麦田里青蛙的叫声。黑暗中她的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渐渐的,她握得更紧了。我不敢出声,心中忐忑不安,但却有一种十分美妙的感觉。
她突然松开了手,并站了起来,说:“忒闷了,我们走一会儿吧!”
我跟着她走了一会儿,已经看不见影幕了,在一片玉米地上停下来。习习的凉风吹拂着,远处传来“洪湖水浪打浪”的歌曲,我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亢奋得不行,上前将她抱住了,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她的长发几乎遮住了我的脸和眼睛,我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了,让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我们的脸贴在了一起,我下意识地吻她。这是我荷尔蒙指数的第一次爆发,感觉比我骑马驰骋的速度快得多!我几次将她抱起来,她什么也不说。过了许久之后,大约电影散场了,我们的缠绵才算结束。我送她去三队知青点,一路上两个人手拉着手。
这是1978年6月,她18岁,我17岁。我对她有依恋的感觉,可是彼此之间什么也没有说明白。不久,我们又相约去镇上的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那次看电影,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我的好友王九和赵亭。我骑着一辆没有铃响的自行车,带着她。王九骑着一辆没有刹车的自行车,带着赵亭。自行车都是从老乡那儿借来的。
因为有王九和赵亭在场的缘故,我与她没有缠绵在一起,只是在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用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几个月的光阴这样流逝过去了。到了9月间的一个黄昏,整个天空被红彤彤的夕阳包围着。我和王九、赵亭在知青点的门口闲坐着,从大路上过来几个三队的女知青,其中之一就有胡惠琴。她们手里拎着包儿,显然是探家回来了。意想不到的是,她们几个站在那里不走了。
王九摇晃着身子,说,“她们肯定是害羞了吧?”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她们还在原地站着。
“我们进屋吧!也许人家害怕我们的恶作剧呢!”我说着起身回院里了,他们两个也跟着回到了院里。我怕她们有疑虑,干脆将院门也给关上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我们再到门外时,她们已经走得很远了。
我猜测,她不想让她的同伴们知道我与她的秘密,更主要的是,我们一队知青的恶作剧臭名远扬。许多女知青路过我们一队的知青点时,王九都会喊着节拍:“一二一,一二一……”搞得女生们连路都不会走了,尴尬之极,又不好翻脸,成了知青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那年冬天,招工开始了。在招工之前,我被大队推荐去当兵,身体都检查过了,不料却有人向武装部的黄部长打了小报告,说我不到18岁。黄部长说,“你事先也不改一下户口?这次算了吧,明年我保证让你走!”
胡惠琴找到我说:“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话的口气还是有点为我打抱不平的意思。我原来打算在走之前,肯定要与她告别的。
我当兵无望,招工也没有希望,很快全公社的知青招工走了一大半。我们一队只剩下我和两个女生了。
胡惠琴是家里的独女,上边有两个哥哥。她当然在这次招工之列了。
临走时,我摆了一桌菜,为知青们饯行。喝酒的都是我们一队和二队的几个男生,平常与我关系很密切的五六个人。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冥冥之中有点伤感。我多么希望她能来看看我。我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单相思,现在我的窘况,她肯定早把我给忘了。这时候我有点自卑了,完全没有信心去找她告个别。我憎恨自己懦弱,发誓再也不想见她了。直到第二天招工的知青们都走了,我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马上感觉到知青点好象一下子空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