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三)</p><p> “兹——兹——”在一阵刺耳的起床铃中,病房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起床了,今天我醒得很早,而且我想妈妈该来看我了。估计是内心深处的召唤幸运的被听了去,中午我见到了他们。他们说,大年初五了,家里缺我不热闹,想来看看我。
我们一起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因为凳子上摆满了过年家里的特色菜,过了一会,长凳旁围了好大一群病友,大家都饿了。有些挑食的家伙会趁医生不注意偷偷倒掉饭盒里的白粥和馒头,然后趁中午的时候,在只来一趟的小零食车上淘点饼干瓜子,这些也只限于手里还有点家属偷偷塞了钱的伙伴们。大部分的家伙,看到我的食物眼睛里突然就有了光。同病房的一个更是大胆,直接央求父亲帮她去外面买点面食。我父亲向来是个心软的人,看了看我,眨巴眨巴眼就自己出去了。 正不知道怎么和父亲搭话,我这会寻到了功夫,心里也不再顾前两天和爸妈闹得鸡飞狗跳,问我妈:“医生有没和你说我这几天状态怎么样?”妈紧皱的眉头总算松了一松,温柔的说:“说你很乖,你看,你终于好好同我说话了。”一听这话,我好像瞬间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神秘地凑到妈跟前悄悄告诉她,其实这星期以来,我一直偷偷把药藏在舌头下吐掉了,我说:“妈,你看,我没吃药就好了,要不你把我接回去吧!”这话刚一说完,母亲的背骤的一紧,我知道这是她紧张的前兆。可她没凶我,只是说:“你要听医生的话,我们就早点把你接回去”说完这话,又满脸的愁云密布。
不过一会父亲回来了,给我带回一碗荤面,另一碗素面给隔壁床那个家伙时,那家伙还大言不惭地说:“等下次我妈来了再给你钱。”我还在怀疑她是不是将零钱藏了起来,一眼瞥见父亲又开始眨巴眨巴眼,掉起了眼泪,这个时候,我的心情莫名烦躁。
这个碰面不到一个小时,留给我的只有一顿饭的时间,因为医生很忙,见医生比起见我难得多,所以我在吃完饭以后便不见他们的踪影,一个小时过去,等来的不是回去的消息,而是离别的沉默。
就在这天下午,我的隔壁床换了一个女孩(姑且说是女孩),很巧,是第一天我在窗口见到的那个黑眼睛长睫毛的漂亮女子,在那天夜里,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阿蓉。 </p><p>(四)</p><p>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可想想白天本来有很多话想和父母说说,却匆匆忙忙让医生给耽搁去,就有一肚子的憋屈,急急想找一个出口发泄,寻了好久,好像也只有隔壁的女子看起来还可以搭句话,瞅着她桌子上的半碗剩面,我问她:“你这是有人来看你给你带东西啦?我们见过面你记得么?”她没搭理我后半句,好像是在摆弄自己的头发,只是说:“我家里人不会来看我的,不过我交了钱,这点东西可以买到。”“哦,我家里人今天来看我了,给我带了这东西,可我不敢放这里,我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发现病房有老鼠,太脏了。”我顿了顿,“不过除了这里好像也没地方能存东西了,你自己也还是注意一下,东西遭老鼠了吃不得。”听完我的话,阿蓉才抬起头,和我的眼神有了半刻对视。又好像在盘算什么嘟囔着:“今天晚上再吃半碗面条就够了,不然就长胖了”说完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你估计没吃多少药吧,好像不胖。”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确实没吃药,医生还不知道。</p><p>晚上照例要去到大教室,因为和阿蓉搭了些话,她又比我进医院早,顺理成章地我两成了伴。我们找了一排空桌坐下,医院的条件其实还可以,每个房间都有水暖,我们都只需穿一套住院病服,不觉得冷。阿蓉对这里比我熟悉,还大致告诉我每个星期里的每一天都固定有什么活动,比如她告诉我明天下午会有一个医生来给我们上心理课程,可以管他索要些图画本、水彩笔、毛笔刷刷。我们正聊着,护士已经有条不紊地把每个房间每人的药剂和记录本准备好了。蓉姐姐在我前一个,轮到我时,我照旧将药藏在舌头下的舌根深处,原本护士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一下,我再假装吞口水就可以蒙混过去了,天知道我可爱的妈妈把我这几天的秘密全说了去,这天夜里,我当场被抓包了。年轻的护士斜着眼睛瞟着我:“本来吃得不多,现在得够住。”我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回到座位上,片刻不再有心情和阿蓉讲话。</p><p>晚上熄灯以后我睡不着,小声找阿蓉说话,我问她:“阿蓉,你这是第一次吃药第一次进来吗?”她朝着我病床的方向侧了侧身“我家里人把我送过来说我病了”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医生从来不告诉我,我得的是什么病,有人说这就是神经病。”我听后喉咙仿佛被卡住了一般,片刻后我安慰她:“没事的,我之前也听人这样说过,可是这也没有影响我工作和生活,我本来停过一次药物,可没控制好,就又住进来了,而且医生说我是比较复杂的抑郁症,不怎么稀奇的,虽然别人也把我当做神经病。”阿蓉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也不明白精神疾病的种种知识,这个领域,是普通人不敢去触碰的危险红线,伴随危险伴随无知。而恰恰因为这些无知,可能成为病症危及生活的导火索。阿蓉问我:“你爸爸妈妈对你那么好,应该很快就会把你接出去吧?”我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仔细同阿蓉说了说,她当时坐在教室后排是并不清楚的,我问她:“我爸爸妈妈这么相信医生,定会听医生的话,你来得比我早,你知道我们要住多久吗?”。“医生说一个月就可以了”,说这话时,阿蓉似乎高兴了些。</p><p>我夜里慢慢不再失眠,因为阿蓉和护士们和保洁阿姨混得熟,得了她的指导和有时现金的救助(阿蓉自己操心经费,一切比我熟稔),我三天两头跑关系打打牙祭。状态一天天好起来。可我的脾气依旧有些暴躁,特别是早晨吃药以后,某些药物严重刺激脑部,而起初因为我的不配合,药物一波换了一波,适应一种新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如果像那些伙伴们一样,就听天由命,让眼神一点点涣散去,我会看不起那样的自己,当我们完全屈服于药物时,目光会变得呆滞,行动变得迟缓,精神不复存在。阿蓉不属于这样的人,我也不会。</p><p>这段时间我同阿蓉聊我的童年聊我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她始终以一个旁观者清的姿态,告诉我:我的父亲多么不理解我,我便有多么幸福。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一个朋友的角度帮助我理解生活中的诸多解不清理还乱。而我也得知她经历一段失败的婚姻,有过一个破碎的原生家庭,背负生养两个孩子的责任。有时候我很羡慕她,她抱怨她的家庭,她生病了仍一手操持自己的住院生活和一切费用,她有深深的愿却不轻易提恨。哪怕吃药,她仍记得她要什么。</p><p>(五)</p><p>如果说住院那段时间我有开心的时间,便是认识阿蓉的日子,出院以后我上网收集资料想知道她的病症,很遗憾,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医生告诉她的一个月显然遥遥无期,我出院以后抄走了她的联系方式,同病房的另一个女孩子于我们先出院,走前她热心的妈妈给我们宽心,笑口常开百病全无,并留下几副在她们家长广东的几副有名的药膳方子。我将刚住院时的那些偏见、自私和执念一并温柔放下,在适应和那些家伙们柔软的内心交往后,被接回了家。再一个月以后,阿蓉出院,联系上了我。</p><p>故事如果就此结尾,其实也很美好,但世事却不尽然。</p><p>我出院以后又马不停蹄积极减肥,正常工作。而阿蓉似乎还在阴霾下盘旋。阿蓉说得对,我是幸福的,即使当初我自私的将我的困境归咎于父母对我的疏于沟通,出院以后我仍旧被亲情拥抱。而阿蓉连名义上都不是的丈夫在阿蓉出院不久后才出狱,为躲过丈夫的家暴及无礼纠缠,她回去了只有奶奶还在的老家,还要接济两个正在念书的孩子。她的父亲是她同我提起最少的人,也是她心底最坚硬的地方。因为内心总会有柔软处,所以她抱怨住院期间只来看过她一次的改嫁妈妈,怒斥清明都不知道回家为父亲上坟的妹妹,操心学历不高还未结婚的弟弟,我猜想那个她不愿提起的过世的父亲,或许是她内心深处最坚硬的一处铠甲。</p><p>一年以后,我在一次下班后得知她几天后将回到之前的医院复诊。我抽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她去了趟医院,不为什么,萍水相逢能对你好言相劝,露水之恩一定要倾力相还的人便值得相交,更甚,为我解惑者即为我师。阿蓉,便是我视为亦师亦友之人。</p><p>我去到医院见到她时,差点快认不出她来。夏天医院分诊人多声音嘈杂,阿蓉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头发蓬松的绾了一个髻,身材已经严重发福,不同的是身上没了一股懒散的倦气,两只手紧紧撰写一个帆布打包,直挺的坐在候诊大厅的长凳上,乍一看,好像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不时和邻座的人在搭讪,冒出这个想法时我自己都惊讶了一下。而后整理好思绪走过去同她打了招呼。“呀,你瘦了好多呀”!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听得出她跟兴奋,我也直言不讳:“你这是该减肥了呀!”说完笑嘻嘻在旁边的桌子旁靠上。她好像只是皱了会小眉,又向想到什么似的说:“减肥还是得继续呢,先不说这个,你看我刚刚认识了一个病友,我们是一个地方的,好巧,她现在都好了呢,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说完我便寻着她指的方向,也同她的朋友聊了起来。</p><p>聊天间我得知阿蓉最近经常活跃于病友群中,不少病友建议阿蓉直接去到自己所在的城市看病会优惠很多,而阿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来到我所生活的城市。她依旧很独立,整个看病拿药的过程有条不紊,除去和医生的单独谈话,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一直忙了大半个下午,我们才一起找了个小馆子坐了一会儿,期间依旧如我们当初在医院时那般,无话不谈。原本作为东道主的我该尽地主之谊请阿蓉吃顿饭,可阿蓉认定我是请了假陪她,死活不依,还看着我上了公车才肯放心,原因是她比我大,理应照顾。这样的阿蓉,是该招人喜欢的。可生活又曾饶过谁?</p><p>那天阿蓉告诉我,她要去上班了,我着实未她高兴,可上班没多久,她自己不高兴了,她告诉我,她头痛、浑身没力气、想睡觉而且没有精神。我意识到不妙,问她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还是自己擅自改了药量。她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告诉我,她又在重操旧业。我的心凉了半截。</p><p>(六)</p><p>这原本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女孩因为丧父母亲改嫁,贫寒的家境雪上加霜的情况下匆匆嫁了人,在生下第一个孩子时,女孩的丈夫在外打工,女孩在家务农,生活还算平静。可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夫妻聚少离多,丈夫又沾染上赌博的恶习,家庭不久负债累累,丈夫不仅不知悔改还开始用家暴缓解压力。这样狗血的剧情正式发生在阿蓉身上,如果只是狗血就算了,偏偏老天爷还来恶心一把。用阿蓉自己的话说,他们那个落后的农村,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若一家子日子实在过不去了,女孩出门做娼是不算什么的。阿蓉的妈妈亲自将女儿带上了这条路。</p><p>在我的认知里,这应该是丧尽天良也应该是在和平年代不该发生的事,可确确实实,这种事发生了,而我,无权多做评价。也是从听过这个故事开始,我突然理解了阿蓉在巨大药物作用下还能对金钱有一种巨大的痴迷,在眼神迷离话也不愿多说的时候,她还能用个清醒的头脑用笔计算她一天的开支。这已经不是一种信念,而是来自于掐住了她咽喉的生活巨手。</p><p>我问她:“阿蓉,这条路你愿意走吗?”她告诉我:“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当初不该嫁给我老公,我曾经喜欢一个警察,他也喜欢我,我还在等他。”我试图告诉她,将希望寄托在已经过去的事情上毫无意义,甚至她寄托的东西都有可能只是她的幻想。她曾教会我亲人之间的爱在出现矛盾时不及时解开也会彼此伤害,可我却并无说教的例子去告诉她,将人生的无限可能放手交给命运与幻想将多么可悲。一个被命运蒙蔽了双眼又不肯将手脚上绳索解开的人,将只会被命运玩弄。</p><p>阿蓉好像不缺钱,自己还买了套房子。可我分不清那个懒散的她,那个在医院招医生喜欢的她,那个如中年妇女般喋喋不休的她,到底哪个是真的她。</p><p>多年以后,我仍觉得自醒和克制是人生路上无往不胜的法宝,我和阿蓉的故事让我更深刻的认识到,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无一不和当初我们的选择有关,而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我们最该做的是能有清醒的认知去选择如何面对生活。</p>
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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