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老井,却不是那口《老井》,那部当年公映,供人观看的电影。
那时,家户屋的院里大多都有一口水井的。儿歌里说,鱼儿离不开水。人,岂又能离得了水。据说刚生的胎娃子,身体的含水量足足有60一一70%呢。难怪水灵灵的。
不过,在我们村,家里的井是咸水的,不能作人的饮水、做饭用。洗洗涮涮,浇浇院里的菜园还是可以的。
所以,那时全村民几百口人的吃水,都得到村西头泊池边的那口老井去担。奇怪,都是在一个村里,那口井的水怎么就是甜的呢?
打我记事,能被哥哥姐姐领着去那口井的时候,感觉得它真是吓人。井口的尺寸有磨盘大,提水用的轱辘,轱辘上缠的绳子,都比家里的要大一号。好在,井台被几块青石箍的稍小一圈,天长日久了,四方方的青石被磨地贼光溜滑。尤其是到冬天,水洒在上面了,一冻就结冰,滑得吓人。却村里胆大的孩子围一圈,往井里看,浅浅的水面,闪闪发光,像黄昏时的镜子。有坏孩子往里扔石子,"扑通一一"又清又脆。大人见了远远地吼一声:狗日的,不想活啦。
却是从未有听说过,谁失足掉井里去。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么。
那时,我们家的吃水问题,大多由我和二哥俩完成。非我俩岂谁?大哥当兵在部队,二姐上学在外村,大姐跟大人去地里挣工分。好在家离那甜水井也不远。当然,偶尔也有爸去挑水,挑一趟顶我们抬两趟。我和二哥年龄相差不大,之间就时常在抬水上发生一些小摩擦。那时,我也犟,不服人家领导,越不服越被人家管教。我个小在前面,二哥在后面,走着走着水桶就滑向我这头,一是越走越沉,二是棉袄背后被水溅湿。夏天还罢,冬天可就惨了,水浸到棉袄里,当你发觉着湿冷,都已经湿透了。完了到家再给妈告状打官司。如此反复上演。现在想想,也只是觉得趣味罢了。
后来,条件好些了,拉拉车上卧个大汽油桶,改成拉水车,一趟水瓮就满了,吃个十来八天不是问题。
再往后,村里打了深水井,建个水塔,管道通到村口,再各家各户往家里搬运。再后来,水管通到了各家的灶台,和城里一样了,要用水拧一下水龙头,就有了。
如此这般,吃水的进化中,那口村里唯一的甜水井,就被大石板盖住不用了。
渐渐中,别说那口甜水井废用了,连它旁边的那个大泊池也废用了。
说来也怪,是雨水少了,还是怎么了,后来泊池的水越来越浅,底都快露出来了,淤泥散出的臭味远远中都能闻着,妇女们洗衣服都嫌水不干净。池边的那几棵柳树也没了精气神,枝叶又黄又稀,根也裸露出来了,鲁迅笔下的癞痢头似的,一脸败家相。
如此,泊池被偷懒的人当垃圾坑用,有人也看样,垃圾越倒越多,夏天惹苍蝇,村干部决定,把泊池填了算了。
填泊池的时候,有人顺便掀开井盖的石板,感觉水枯了似的,往里扔个半截砖,只听“通一一的一声落地。而不是先前"扑通一一"的两个音节。断定这井真的是枯了。给村书记请示,就多拉几车土顺带着填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这口井水的甜和旺,当是泊池的功劳。两者早就是脐带相连的母子血缘了呢。
从母子连心,到惺惺相惜,到玉石俱焚的成语递进,正好是我这一代人,从童年到青壮年的平行线。
不知这口老井,如今还会被村民想起么。当一口老井长满了斑驳记忆的时侯,是否,曾经喝她的水才得以生存的人,也快活成一口老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