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洛齐有雪
洛齐文修三年十二月的雪下得额外大,天机处记载:天降奇雪,是为百年难遇,恐有灾意,唯君祈天求安。
洛齐诗郎吴子清却写:“鹅雪纷飞下,洛城落白花。煮酒歌一曲,愿邀千万家。”
御书房中,南宫瑜看着天机处送来的折子,不禁皱了眉头。
“古人常说,瑞雪兆丰年,怎么轮着孤就成了天灾?天机处可是仗着先皇恩惠竟敢满口胡言!”
“陛下息怒。”陈琏康躬身,“天机处办事一向严谨,所出之言还请陛下三思。”
“先生,孤已二十一了。”南宫瑜压住怒火,言下之意是自己可以判断事理。
“陛下正逢年轻气盛之时,逆耳之言难免接受不下,但凡事还是请陛下多加思虑。”
“孤在位三年,国泰民安,自问不曾有过多少愧对洛齐的事。”
“这也是陛下之福,然福祸总相依,世上没有完美的事。”
南宫瑜闭眼,不再想说什么,台下的老人是他幼年的老师,二人感情颇深,可是自从南宫瑜登基以来,似乎和陈琏康有了隔阂,因为老人再也不会喊自己为瑜儿了。
“奉天承运,今天降大雪于我洛齐,必为责吾之失职,不体民情,为天所惩。唯愿天罚于己,不忍四方受苦,祈洛齐之平安。”
一封诏书,传遍洛齐家家户户。
南宫瑜望着窗外鹅毛大雪,发了呆。雪已经不停的下了三天三夜了,仍然没有消减的意思。
“这天可真怪。”洛城偏处小酒楼,林禹和吴子清对酌。
“是啊,下的我都觉得厌烦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借此改个名,叫林雪好了。”吴子清笑道。
“你我之名乃父母所赐,岂可拿来当儿戏。”林禹正色道。
“是是是,林大孝子。真不知你这么孝顺却如何背负游子一名。”
“古人云,游必有方,我虽好游,却也不忘父母,出游七天,必归家待上两天与父母畅谈出游趣事,足矣。”
“得了,我说不过你,喝酒。”吴子清摇摇头。
“说正事吧,今日我到此是想告知吴兄一个消息。半月前我在草原游历,得知草原上的好马全被征用,二十岁以上的男子也都开始集合,青崛怕是要南下了。”
“哦?看来真是有灾啊。”吴子清再饮一杯。
“你不着急?”
“边疆有陈望之老将军,我只管写诗。”
平城军部,十多名将军围成一桌,炉火噼里啪啦的作响。
“消息已经传来,青崛不日将要南下。”洛齐镇北将军陈望之沉声道。
“蛮子不知好歹,忘了二十年前的耻辱了。”一名将军拍桌。
“二十年前抵御蛮族,我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陈望之起身,“大战牵扯太多,这青崛不知怎么又起野心。”
“还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雪下的这么大,也不见消停,这草原上的人和牲畜都要冻死了,那就只能拼了命往南奔。”平城副城主林然回道。
“战是双方损,不战,哎。”老将军轻叹。
南宫瑜今天心情很糟,在这即将迎来新年的日子,不仅传来多地雪灾情况,平城也传来了青崛要南下的消息。这一天朝会开的比平日要早些,大臣们在相互讨论着。
“诸位爱卿,关于雪灾可有应对之策了。”南宫瑜等的有点厌烦了。
“回陛下,臣等商量多时已有结果。”户部鲁哲站出来禀奏。
“说吧。”南宫瑜微微调整坐姿。
“其一,需从国库拨出资金下援受灾各地,并派官员监督,防止资金被扣或流失;其二,鼓励受灾民众自救,配合救援士兵进行清理、救护等工作;其三,各地受灾府衙开放粮仓,保证百姓有饭可吃,并鼓励当地大户开放粥铺,由朝廷给予适当补偿;其四,奖励受灾地恢复最快的地区,提高救援工作的效率。”鲁哲慢条斯理的说道,“就是各项要落实下去,国库要消耗很多”
“国库不用担心,此事就交由鲁爱卿处理,若处理得当,孤更会重赏于你。”南宫瑜终于处理完第一件头疼的事。
“那么关于青崛,各位也说说吧。”
“回陛下,二十年前青崛南下也被我雄师抵御,如今只需让历史重演即可。”镇国将军许历站出来,军部一方纷纷表示赞同。
“战争只会让双方受损,百姓受苦,加上大雪灾害,切不可肆意发起战争,青崛南下必有原因,如果可以协商,和议是最好的结果。”陈琏康反对。
“陈阁老,青崛南下目的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吞并我洛齐。”许历道。
“大雪下了这么多天,北方气温骤降。”天机处掌监段泽缓缓说。
“他们会怕冷?这是假天之意!青崛不过是蛮族,陛下若让我领军,正好也借此灭了他全族。”许历气愤。
“许将军好威风,可惜这天下却没有你的名声。”礼部孙吴冷笑。
天下四将,洛齐陈望之擅守,平苏马云桐擅疾,南楚项逊擅战,宁宣白敬擅谋。其余将军再出众,也比不过这四人的名气。
“我虽不才,但也比你们这些书生有用,况且,未战先和实在表明了我洛齐的懦弱。”许历握拳。
“我们区区书生自然是比不过诸位将军的勇猛,难不成将军说不过口舌,想动手?”鲁哲嘲笑道。
“够了!”南宫瑜拍案,“孤是让你们讨论国情,而不是互相争吵!许将军,书生虽不可冲杀战场,却可以治国两百年,断不可诋毁我朝书生。”
“陛下息怒。”满朝文武跪地。
“退朝吧,先……,陈阁老随孤来书房。”
“洛齐万年,陛下万年!”
南宫瑜示意陈琏康坐下,这位帝师却执意站在一旁。
“先生。”只有在私下南宫瑜才敢这样称呼,“难道孤真的要派人去议和?”
“难道陛下想要引发战乱,从而雪上加霜?”陈琏康反问。
“青崛狼子野心,若他们正是想趁此进攻,孤大可进行防御。”
“一将功成万骨枯,望陛下三思。”
“先生总让孤三思,孤越思越烦。”南宫瑜纠结了一会,“孤只是想先生能好好教导。”
陈琏康不语,南宫瑜起身走到他面前。
“瑜儿想问先生,这三年可对瑜儿满意。”
陈琏康望着眼前这位少年君主,心中轻叹。
“陛下宅心仁厚,三年来日理万机,百姓能安居乐业,朝廷能井然有序,都是陛下的功绩。臣已年迈,不敢肆意指导陛下一言一行。只是青崛南下一事,恕臣坚持,万不可战。”
南宫瑜心中无奈,回到原位坐下,书房变得安静下来。
陈望之已经快六十了,但身体依旧健壮,仿如壮年之时。他一人一骑出了平城,开始每天必备的巡察。
平城不同其他城市,这座百年古城守护着洛齐的边疆,从来没被外族攻占过。自陈望之上任已来,平城的防守更加完善,城外千米,每隔五十米便有陈望之设置的哨塔,监视着草原上的一举一动。
平城守军有十万之多,城内百姓足有五十万,虽然不时有蛮族的侵扰,但这里依旧会给人安全感,因为他们有陈望之的守护。
陈望之三十五岁成名,便是在这平城守了足足三个月,为联军的胜利奠定了基础。此后除了回朝面君,在这里一待就是二十年。
平城如故乡,百姓如亲人。
顶着风雪,陈望之挨个视察塔楼,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结束工作,草原上依旧没有动静,看似安宁。
军部大厅,陈望之再次召开会议。
“不出意外,风雪过后定是青崛进攻之时。只是这雪太怪,谁都不知何时会停,各位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防备工作不能懈怠。”
“洛城那边传来消息,有人要来平城,似乎是要和青崛议和。”卢布说道。
陈望之眉头微皱,十多名将军已经议论纷纷了。
洛城那位君主的决策很让平城将军们不满。向来只有蛮族主动议和,却没有一个大国提出议和的先例。
来平城的人是礼部的孙吴,三十出头却执掌整个礼部,很是出众,备受南宫瑜器重。
“拜见陈将军。”孙吴拱手行礼。
“嗯,坐吧。”陈望之只是点头示意。
孙吴不以为意,在侍卫的引领下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老夫已年迈,不想浪费时间,孙尚书最好快言快语。”陈望之喝下一口淡茶。
“哪里,陈将军依旧如壮年……”孙吴看了眼那位将军,发现陈望之眉头轻皱,“陛下派我前来和将军商量御敌之策。”
“哦?不是议和之策?”陈望之讥笑。
“议和正是御敌之策的一种。”
“那么老夫代表整个平城反对。”
“哪怕是陛下的旨意?”
“既然是陛下旨意又何必来找老夫商量,干脆老夫带着全家投降青崛,然后你们负责议和将老夫一家救出最好。”
“陈将军这是哪里话,陛下也是看重将军的意见才派在下来协商,既然将军一时不同意,在下回洛城如实禀告即可。”
“孙大人一路辛苦,先在平城好好休息吧。”陈望之离开。
孙吴来平城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从朝中将军们的表现就可以看出,这些靠武力说话的军人都是主战的,所以他也不着急,用完晚膳,他命人将一封信传给了陈望之,此次来平城他的身份就是个信使,既替南宫瑜传信,也替陈琏康传信。
“观远吾弟,今北之青崛野心勃勃,欲侵我洛齐,幸有观远守疆护国,本可解国之忧愁,然青崛之强,二十年前你我皆知,若非南陆四国联盟,断不可大败蛮族。今吾观四国,早非昨日之情,平苏避世,南楚野心,宁宣虽友却有东越威胁,加之我洛齐雪灾不断,百姓受难,若青崛南下,恐已一国之力难以抵抗。故请观远能三思行事,和大于战。兄健行字。”
陈望之在烛火下细细读了这封写自陈琏康的信,陷入了沉思。
陈琏康和陈望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在洛齐的朝廷上闪闪发光,这俩人的份量足以抵上全朝的大臣。
陈望之一夜无眠。
第二天,孙吴带着回信返回了洛城。
陈琏康拿着回信的手不停的颤抖,他闭上双眼,叹了口重重的长气,他怎能不明白自己的弟弟,只是他想再尝试一次,可还是失败了。
陈望之,他是天下名将。
“林兄,今日我便要启程去平城了。”吴子清敬了杯酒。
“平城即将面临战争,不知吴兄因何要去。”林禹好奇道。
“为了见证和歌颂一个伟绩。”
“陈将军定能再守平城的。”林禹喝下酒,“那么我也要回苏阳了,青崛南下,平苏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虽不能见二十年前四国御敌场面,但希望今时能遇上,那时定会再次惊天动地。”吴子清心潮澎湃。
“吴兄怕是长久置身朝堂之外,不知南陆格局了。如今我平苏国主早已没了雄心,一心只求自身之平安,而那南楚陆羽妄自菲薄,且有一统南陆的野心,宁宣濒临东越水乱,自顾不暇,四国御敌恐怕难以再现了。”林禹长叹一声。
“就算如此,陈老将军也一定可以守护好洛齐一疆一土。”
“只怕老将军年岁已大。”
“年有五十五,身心亦如虎。唤我老将军,飞马踏蛮族!”吴子清痛快饮酒。
林禹听闻这诗,一腔热血涌上心头,随即也一口干了杯中烈酒。
两人在洛城的小酒楼中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