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许多扇门,但都紧闭着。有很熟悉的旋律声,很轻,很轻,似乎是什么人在弹钢琴。她走了过去,把门轻轻推开,这是一间荒废的杂物房,室内极其昏暗,厚重的窗帘压住了室外的光,几丝微弱的光线穿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牵动着空气中躁动的尘埃,屋子里静悄悄的。
动人的旋律仍在继续。她咳嗽了几下,但都是轻轻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把门带上,再度推开一张门。哪里都不见人影。
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擒着门把手的手掌也越来越吃力,像是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怂恿着她逃跑。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脚。她不止失去了脚,并且,连手也不见了。她下意识想逃,嘴唇拨动着想发牢骚,却压根发不出一丝的声音。她用后背去扶身后的墙,但刚转身,身体就像坠入水面的海绵一样,浮了起来。她立刻去抓住把手,心想绝不能被肆虐的狂风卷走,但她的双手已经幻化成翅膀,随着她这么一起一伏,刹那间飞得更远了。
她不知道好好的一双手为何会变成翅膀。但她只能一味地双臂猛振,孰知翅膀突然生出许多根粗壮的羽毛,将她带到更高的地方。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四周除了冰冷的墙壁,就只剩下一扇扇居心叵测的门。她愈发阖紧了双眼,翅膀任性地迎着风高展,与这个降落的世界格格不入着。
她扑了十几下,只身闯入了另一个神秘的空间,这里的风小了,清脆的旋律声却在被拉近。她继续展着翅膀,循着旋律的方向靠近,终于,来到一扇门前。她停了下来,有力的翅膀刚一碰到把手便恢复成了手的形状。她已经不再感到惊讶,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六神无主了。她伸出手,滚烫的手心刚与冰冷的把手亲密接触,钢琴声就戛然而止了。她开门走了过去,越走近,就越是看见了一幅画。她想将时光定格住,想就此看清楚那幅画,但一束光把她拉了出去——
这里不是她要来的地方!这里依旧躺着形状各异、粗壮不一的蜈蚣!这里有着数不尽的蜈蚣!她下意识要往后退。这里的一切早已与她不相干,一切都与她毫无关联。一定是梦!这令人绝望的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气得身体直发抖!她想起自己每晚入睡前,都要把被子完全铺开,像弹棉花一样地弹上几下,目的就是不想再经历与蜈蚣同床这种事。可她明明确认过了,再三确认过了,为什么还会看见这群蜈蚣?
乌黑粗壮的身躯,触目惊心的腿,向她缓缓爬来,左一个蜿蜒,右一个漂移……真恶心,快,快跑,快跑呀……
她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好疼,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听不见……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想爬起来,然而,一只绿油油的蚱蜢不偏不倚地跳到了她的鼻头上。这里怎么会有蚱蜢?她气得眼泪直流,嘴唇用力地吹着气,试图将这只讨厌的玩意儿赶走,但这个小生命此刻就像那些该死的蜈蚣一样,偏偏高调地和她唱起了反调。她越是卯足了劲,它就越是站得稳当。
去死!去死!这只浑身绿油油的该死的玩意儿,要怎么赶走它?喂,死蚱蜢,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腿?别过来!别跳了!我一定要拔了你的后腿,把你狠狠蹂躏到土里。
终于,她累趴下来,决定不再跟这不识抬举的小东西斗气了,谁知它反倒轻轻跃上她的额头,紧接着弹走了。早知道这么容易送走这瘟神,她也就不费这些力气了。不过,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她下意识去看左腕上的手表。表盘的玻璃已经碎裂,但没关系,她能看到秒针仍在恪尽职守地转动。然而,看不清……她的眼睛几乎都要贴到表盘上了,可就是看不清。
难道是伤到头了?她竟然还在奢望会有人来救她。她可真是太傻了,在乎现在几点与是否伤到头根本毫无意义。时间从来不属于她,哪怕是死亡,这个世界上也不过是少了个可怜人罢了。她带不走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也都不属于她。
一个人的声音都没有。她只能依稀听见火花的声音,然而,她怀疑这根本是幻听,因为,她根本听不见了。哀嚎声早已停息,反正她也听不见了。不远处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可她根本听不见了。她只是觉得,应该有人在说话。她吃力地扭动脖子,扭了十次、二十次,终于,好不容易转过去了一些。
有人!是活生生的,正在走来走去的人!不是一个,是有好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她努力把眼睛再睁大一些,泪水不由自主盈满了她的眼眶。
太热了。身体好像要烧焦了一般,她一动也不能动,刚刚为了看时间,已经耗光了所能调动的全部体力。她竭力地睁开双眼。她知道,这时睡着就意味着向死亡低头。可泪水不受控制地冲刷着她的视线,好疼,疼得她没法不闭上眼。但她不能低头,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她也绝不轻言放弃。
她奋力翻开压在大腿上的身体!实际上,她使尽全力,也只不过是轻微的一下。她轻轻地推了一下,那具沉默的少女胴体就随着列车倾斜的坡度滑落到座位的另一边,一个男人的鞋尖与少女的脸成功打了个照面。这时她才注意到,距离手臂不到一公分的地方,赫然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书包——多么好看的红色,像血一样。
她笑了,浅浅的梨涡迎着烈日盛开。她借由手臂的力量,身体像蚯蚓一般蠕动。但手臂的力量太小了,她立起脚尖,想利用脚蹬的力气,但左腿根本不听使唤,右腿唯一的知觉也被痛觉占满。她一直爬,这一公分的距离,竟比学校的八百米长跑还要遥远。脖子因承受不住脑袋的重量而极度充血,每扭动一下,便会传来阵阵刺痛。手脚也和大脑分家了一般,让它往东,它偏偏往西。好几次,她几乎就要在艳阳的曝晒下晕过去;又有好几次,她差点窒息。
抓住了!
鲜红的血沿着白色的耳机线涓涓而下,棉质的衬衣被撕开了许多口子,露出少女平坦的胸部,白胸罩被染成夕阳的红,竟是那样的好看。少女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光滑的肌肤上血色全无。
真好看,她想。黑色的书包带子渐渐勒紧了她的脖颈,她再次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眼皮也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然坠落。她喘不过气来,梦境里的那双翅膀再度浮现,唯有耳畔,依然能听见少女清晰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