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我从不畏惧生死。遇见你,我的命便不再只属于自己。
毛家屋子很大,记得那天我走过第三进的天井,正要步入堂屋的时候,忽见西边正房小窗正开。
再一眼望去,恰见一位面容姣好、年约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点天光揽镜自照,左手则拿了支口红在专心涂抹。
她没有看到我,我心知是她。这便是我初见美棠之第一印象。
父亲取出一枚金戒指,交给美棠的父亲。毛伯父也随即就把戒指拿给美棠,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人生大事就这么定了。
我归来,君竟归去。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美棠初病时,有时讲话前言不着后语,有时则显得不通情理,性情乖僻。我总以为那是老年人性格上的变化,不足为怪。
直到有一天,她躺在床上对我说:“去拿把剪刀来,这被子太大了,我要把它剪小一点。”我方才大吃一惊:她是真的糊涂了。
也是那一刹那,我心里觉得一种几十年分离也从未有过的孤独。
一天晚上,美棠突然说她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家附近没有,我就骑车去更远的地方买。
赶到店里已经很晚,幸好还能买到马蹄蛋糕,可等我终于把蛋糕送到她枕边时,她又不吃了。
我那时年已八十七,儿女们得知此事无不责怪我不该夜里骑车出去,明知其时母亲说话已经糊涂。
可我总是不能习惯,她嘱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二〇〇八年三月二十三日,美棠的追悼会在龙华殡仪馆举行,我为她写挽联:
坎坷岁月费操持,渐入平康,奈何天不假年,恸今朝,君竟归去;
沧桑世事谁能料?阅尽荣枯,从此红尘看破,盼来世,再续姻缘。
白居易写过“相思始觉海非深”,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