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篇专属于家乡五峰肖家河村的文章,一直以来是最大的心愿,却屡屡不敢动笔。担心自己笨拙的文笔表达不出家乡的景,家乡的情。就像对倾慕已久的暗恋始终不敢表白一样,既怕惊扰了一帘清梦,又怕打破了心中描摹已久的家乡渐渐丰满的形象。不去表达,终有一个牵挂在心底,一旦描绘出来,就会定格,束缚住自己不断添加对家乡的意像。
回乡过春节是几个月前就定下来的日程。年迈的父母以极大的热情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在老家盖起了三摞三外加厨房餐厅的小楼,再次证明了老人家非凡的创造力和老而弥坚的毅力,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母节衣缩食已经盖起了干打垒土木结构的三间大瓦房,足以让父母骄傲了几十年。近些年来,乡邻们都盖起了楼房,父母就觉着给孩子们留下的东西落了伍。其实我们兄妹都在外地工作,并不介意父母留下了什么家产。但父母很固执,留下这栋小楼,就给孩子们留下了与家乡更为密切的牵挂。
家门前就是绵长清澈的汉江河,汉江蜿蜒三千里,纵横跌宕,到肖家河这段,却轻盈舒展温婉多情,人称“玉带水”,轻轻依偎着安静的村庄肖家河。楸树洼、老庄沟、窑厂、长沟、下河坪,三三两两的人家依了大河在山坡上随性安居。沿河岸边杨柳逸秀,裁剪着两岸的风景。楸树洼潇洒的楸,一身的伟岸挺立在村前屋后。屋场的楠竹园,密密匝匝,堆砌着墨绿,积攒着坚韧与挺拔。家乡就在山水的护佑下,一年又一年,演绎着冬去春来的轮回。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曾经无忧无虑的享受故乡的时光,儿时的自由,少年的懵懂。直到离开了家乡外出打拼,就抛却了简单快乐的日子,在滚滚红尘里挣扎沉浮,心酸也罢,辛苦也罢,风光也罢,落魄也罢,只要想到家乡,想到挺拔的楸、丰收的桔、发芽的茶,想到白发的父母,健朗的老伯,一定会有一种温润的抚慰在心里萌芽。无论你走多远,这种底气一直是生长力量的最浑厚的土壤。
过年的时节,外出的游子纷纷赶了回来,经年漂泊,累月打拼,在这个节日里回到生我长我的家乡,寻找精神的皈依,放松紧绷的神经。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地方,不需要掩饰,不需要造作,只有一个本真的你。多日不见已显陌生的容颜,引来阵阵犬吠,汪汪之声此起彼伏,却也正好应景狗年旺旺大吉。一时间,安静的肖家河热闹起来,炊烟袅袅,渐次升起,淡淡的,蓝蓝的,在村庄的房舍上、绿树间、汉江河谷里散荡开来,与山间的暮霭缠绵交结,像飞天的轻柔飘纱,缠绕着轻盈曼妙的梦境。还是那熟悉的花栎木的淡香、椿树枝的浓香、橘树枝的清香,甚至厚重的锅底烟味也能让人沉醉!家乡就在浓情蜜意的炊烟味道中迎来了她隆重的春节。
今年天公作美,春节期间正是晴好。家乡冬日午后的那抹昏黄的暖阳,任何时候想起都温润如春。只要一提起家乡,童年的喧闹、嬉戏仿佛就在眼前。春节的日子,阳光正好,对联正好,大红的灯笼正好,火红的炉火正好,亲朋的问候正好,一切都如从前,年近半百的我听到遥远且梦幻般的乳名,历久弥新,更感受到家乡平常时光里的温情,家乡那些擦拭不去涂抹不掉的温暖过往,只属于家乡的你我,和我的过去一样,只归藏于我的回忆,与他人无关,无问西东。
肖家河村面积不大,人口却不少,因了汉江舟楫之便,几千年来都是汉水流域重要的码头,甚至是殷商春秋时期麇国都城所在,以至于楚之鍚县、汉之长利县的中心。但目前肖家河的萧、周、乔几大姓氏却是明清时期从安徽、鄂东的黄州等地沿汉水西进迁徙而来,汉江清水的润滑,莲花福地的灵动,汉江纤夫的粗狂,汇聚了肖家河口音的丰富多彩,温软而刚烈,婉转而率直,让人亲近而信赖。因此,从家乡走出去的,在外不论说哪种语言,都带有浓浓的肖家河腔调。乡音不改,乡音无法改!我们知道,那是珍藏一生的回乡度牒,一出生便与家乡签下三生三世约定的信物。丢了乡音我们一贫如洗。就像一个坚持不肯更换电话号码的人,不是别的,只为坚守一个承诺、一份等待,经年过往,沧桑之后,还能在久久的期盼中传过来你亲切的和声。
别梦依稀,故园依旧,村头的橘树,绿叶素荣,曾枝依然;虽然桃树易老,柿树已枯,樱桃树也已不见踪影,但杏树还健,山头苍翠,树木俨然;虽然汉江十里银滩不在,卵石遍地,零星垃圾飘散,但门前的小溪仍然清澈流淌欢快活泼;虽然木楼已拆,但新楼鳞次。山川易老,老去的不仅是村头的柿树,还有斑白的容颜。故乡虽已不是儿时的模样,但缕缕飘散的炊烟里裹挟着的东家伏汁酒的醇厚,西家沙炒薯片的脆香,姑家柿角儿的霜甜,叔家腊肉的咸香,仍然没有改变。新垒土灶上,父亲拿手的香煎白鱼、红烧猪蹄、土豆焖肉、清炖土鸡,酸菜肚片,母亲得意的凉拌藕片、酸辣白菜、手擀面条,道道鲜美新鲜出锅,丰富着过年的气氛,勾起尘封已久的馋虫。这炊烟及烟火浸润的味道依然是梦里情怀,吃进胃里唤醒了记忆,印在心里结成了乡愁,那是每一个游子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觥筹交错,光影切换中,故乡的一切依旧那么安然无恙。
寻找记忆的人,还能否找到烟火缭绕的氤氲?重拾旧梦的人,能否感知渐渐老去的村庄的重量?面对孩童的笑问,在是主是客的身份中切换,只有未改的乡音还能叩响斑驳老旧的门环。眼前嬉闹的孩童多不相识,父母唠叨着,这是大伯的孙子,逛(调皮)的很,那是二哥的儿子,头大耳门宽,学习好得很,那是大房的姑娘机灵秀气,像是历数着家乡的珍宝,自豪而自在。在父母的提示下, “爷、叔、伯、哥” 孩子们怯怯的叫唤,亲切、清脆而空灵、遥远,但足以重温孩提时代的印象。从孩子们清澈的眼神里,看到自己曾经的清纯与干净,看到自己在家乡的日子里的简单与快乐。
都说落叶归根,离开了故乡,你我都是飘零的孤舟,回来了,才有港湾的温暖。身处闹市繁华,最放不下的依然是家乡的这一泓安然。别人的故乡,再美再好,宛若仙境,也不如家乡的烟火袅袅更能拨动心弦。不管烟云事散,流年转换,不管更换了多少容颜,家乡永远为你飘扬着淡淡的炊烟,指引着你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