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秘密。

小仙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开心的两条辫子都飞起来了，她跑到妈妈身边，双手背到背后，献宝一样的歪着头对跪在墙边的妈妈说：“妈妈！我有一个秘密！”小仙的妈妈慢慢抬起头，凌乱的头发夹杂着树叶落在脸前，手上一捧土没有放下，无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妈？”

小仙妈妈一把拽过小仙，抱在怀里，身边的破墙轰然倒塌。

“妈妈？”小仙从这一摊土里爬出来，扒出妈妈的脸，“妈妈，你看，我真的是神仙啦！”小仙依偎在妈妈身边，两只手捧着土，糯糯的童声念道着“叶子，叶子，花”一朵黄色的野菊花从土中长出，小仙妈妈无神的眼睛弯了起来。

小仙从七岁开始吃百家饭，并且学会了一个新词“疯子”，村里的人说小仙的妈妈是疯子。

小仙不知道什么是疯子，她只知道妈妈爱她，她也爱妈妈，“爱”这个词是她偷听村长和村花墙脚学会的。

小仙七岁之前和妈妈一直住在那个破墙边，她小的时候墙还没有那么破，有的时候妈妈会给她找一些果子，或者求求村里的好心人施舍一点吃的，村子里大部分人都不待见小仙母女，然而良心还是有的，扔点剩饭剩菜给她们就当积德了。有的时候妈妈像是不认识小仙，把小仙扔到一旁，自己手脚并用的跑到一边去，看见的人都说妈妈是鬼上身了，七岁后小仙知道，那个时候妈妈是疯了。

清醒时候的妈妈会教小仙写字，小仙学会的第一个字是“仙”，学会的第二个字是“小”，那天从村头到村尾的泥巴地里都是“小仙”两个字。清醒的妈妈知道很多，知道在云朵后有个天庭，上面有很多神仙，以后小仙也要去那。妈妈还知道山上开的黄色小花是野菊，知道东南西北，知道在遥远的西北有高高的雪山，知道在遥远的东南有一望无际的海。

到后来，妈妈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再后来，墙塌了。

最终收留小仙的是村里的寡妇，也是村里的村花，她男人上战场了，一直没回来，于是守了寡，寡妇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活寡。寡妇收留小仙是村长和他的心腹们讨论决定的，那天寡妇把小仙洗干净，对小仙道“嚯，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蛋子。”这句话让小仙美滋滋了好久。

小仙每天给寡妇洗衣做饭，日子一天天过，脸也一天天黄，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等村里的人少到比小仙的年龄还小时，小仙十七岁了。

“打仗了！”村长一声喊，卷起被褥带着老婆孩子牲口跑了，着急的连他夜夜亲热的村花都落下了，寡妇也带小仙去山里躲了几天，村里一下子空了。

风声过去了，寡妇让小仙先回村子看看。小仙走过村头，看见王老头家的狗趴在地上嗷嗷的叫，小仙给狗喂了点水，发现屋后倒下的陌生人。

村子里的人这么少，谁来了谁走了都十分明显，这个人小仙从未见过，干裂的嘴唇像是他跋山涉水的证据。小仙搬不动这么大个男人，只能舀一瓢王老头家的水一点一点送到陌生人嘴边。小仙回家匆匆看了一眼，拿了点干饼子回到王老头家，给狗喂了一点，给人喂了一点，到了黄昏，这人终于醒了。

“黄衣服？”小仙唤他。

地上的男人呻吟一声，看看小仙，“谢谢”。

“你还能起来吗？”小仙搀住黄衣服的一边胳膊。

“谢谢姑娘，我叫黄毅。”黄衣服看看自己身上黄色的军装，心想这姑娘起名忒随意。

从此黄衣服就在村里的破房子住下了，他早就不穿那身黄衣服了，可小仙还是叫他黄衣服，因为小仙觉得他穿那身黄衣服特好看，就像妈妈故事里的大将军，后来寡妇偷偷告诉小仙，那是军装，小仙想，果然是大将军。

黄衣服在村子里住了很久，他教村子里剩下的人挖地道，以后打仗了就可以躲在地道，不用跑到深山里，他给村子留下的人家修墙，教唯二的年轻人格斗，告诉新村长，仗马上就要打到这个地方了，要保护好大家。小仙问他，你不保护这里了吗？他说，他要回部队，上前线，战斗。

小仙捡到黄衣服的时候是七月，一晃就到了下雪的季节了。

小仙很开心，下雪了，黄衣服更不能离开村子了。

菊花开的时候，黄衣服会给小仙劈柴，帮小仙打水，偶尔和小仙在溪边你泼泼我我泼泼你，或者两人干活休息时躺在地里，小仙看看天看看黄衣服，黄衣服看看小仙看看天，说一句“仙，你真好看。”

菊花败的时候，小仙用仅有的布料给黄衣服做了身厚衣服，是黄色的，寡妇赏小仙一个白眼。黄衣服收到时开心地抱起小仙转了一个圈，小仙的黄脸都红了。

黄衣服终于联系上他的部队了，小仙开心不起来。

“不怕，我会回来找你的。”黄衣服把自己的黄帽子扣在小仙头上。

“什么时候？”小仙仰视着他。

“很快，很快！”黄衣服握住小仙的手。

黄衣服当天就收拾衣服走了，里面穿着他来时的黄色军装，外面套着小仙给他做的黄色棉袄，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像一颗星星。

小仙在雪地上写着，黄衣服，走后的第一天，想他。

小仙记得黄衣服叫“黄毅”，小溪边，黄毅在泥土上给小仙写过这个字，小仙没看懂。小仙走到村头想起捡到黄衣服的那一天，黄昏让小仙懒洋洋的趴在黄毅身上睡着了，黄毅醒来动了动身体，小仙也醒了，睁眼是一片土黄色，疑惑道“黄衣服？”被她趴着的男人却说“谢谢”。小仙走到寡妇家，走到柴垛边，看着黄衣服给她劈好的柴，寡妇家的斧子很钝，黄衣服磨了很久；走到水缸边，看着黄衣服给她打好的水，寡妇家的水桶有一块板短，黄衣服给补上了，他好像无所不能。小仙走到破墙边，妈妈被埋在下面后，就直接坐地起坟，村里人不让立板子，说晦气，黄衣服来了后，帮妈妈迁新坟，立了板子，送了菊花。

小仙走到村尾，看见一群带着钢盔穿着绿黄色衣服，拿着黑杆子的人，黑杆子小仙不认识，其中一个人腰上的手枪小仙认识，黄衣服也有一把。

小仙想，怪不得一路来都没有人，村民早就躲到地道里了吧，不知道我现在躲进去来不来得及，小仙一边后退一边盯着那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喂！”其中一个钢盔向小仙喊道。

其他几个小钢盔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小仙转身就跑。

“砰砰”其中一个钢盔向小仙打了两枪。

一个钢盔说着小仙听不懂的话，走到小仙身边，一脚踢上去，小仙趴在地上，嘴里的血和土融为一色。

小仙爬起来，又被踹在地上，钢盔帽把枪贴在小仙脸上，一口地道的当地方言“那个男人呢？”

小仙看看贴着她脸的黑杆子，扶着黑杆子爬起来，坐在地上，轻轻摇头。

钢盔帽用枪重重地扇在小仙脸上，把小仙扇倒在地。

“我看你在找死！”钢盔帽一口唾沫吐在小仙身上，其他小钢盔都凑到跟前把枪对准小仙。

小仙看着黑糊糊的枪口，像是看见她和黄衣服在山上看星星的夜，也是这么黑，衬得那星星是那么的亮。那天是重阳节，满山的菊花陪着黑夜里的小仙和黄衣服，小仙开心地把头靠在黄衣服肩上。黄衣服和妈妈一样，也知道很多，他给小仙指天上的北斗七星，告诉小仙冬天会有一群候鸟从北方飞到南方，那时小仙想，等开春了黄衣服也要像候鸟一样飞走了，却没想到开春来的这么早。

“说不说！”另一个钢盔帽用枪捅向小仙，不知道是哪的口音。

小仙看着他，没有听懂他嘴里的劣质中文，一动不动。耳边好像响起黄衣服的声音，“我家在海边，我调皮跑出来参军，男人嘛就应该出来打仗，热血洒战场，总不能天天在家里读着之乎者也摇头晃脑……”那天晚上黄衣服说了很多话，小仙只听得懂一半，这不妨碍小仙学着黄衣服说话，“我家在墙边，小时候妈妈常抱着我，清醒的时候给我喂饭，疯了的时候给我喂土”黄衣服揽住小仙，“那天墙塌了，妈妈被埋在下面了，那天我对妈妈说”

“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钢盔帽听不清，蹲下提起小仙的衣领，小仙坐在地上，重复了一遍。

“什么秘密？”黄衣服摘下一朵野菊插在小仙衣服上自己缝的口袋里，这件仿衬衣是小仙根据黄衣服画出来的图纸自己做的，黄衣服说他们那里，最流行这样的衣服。小仙是个漂亮的小丫头蛋子，小仙也要穿这样漂亮的衣服。

小仙两只手埋进土里，看着眼前的钢盔帽，念道“叶子，叶子”几根粗壮的菊花茎拔地而起，贯穿提着小仙的钢盔帽的钢盔，窜出去的部分还带着些许脑浆。其他的小钢盔都愣了，一边想这是什么妖法，一边麻溜地逃跑加开枪“砰砰砰”，小仙倒在地上，念出一句“花”。

菊花茎缠住其余的小钢盔，像是蛇一样绕在他们身上，锋利的叶子在他们身上旋转，一会儿雪地就变成了血地，小仙化成了土，被不断生长出来的菊花带到村子各处，不一会，这里没有钢盔，也没有了小仙。

黄衣服带着部队回到村子时，雪也没有了，村民也跑光了，从山上到村子里，都只有金灿灿的野菊，在破碎的尸体上，摇摆着身体，欢迎着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