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客栈依旧是大门紧闭,路过的人不禁都会看一眼,然后匆匆走过,好像对于这间客栈做生意如此随心所欲,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位陶老板虽比不上临风阁那般财大气粗,却是个十分豪爽随性的人,他对于每一个能够提供故事的酒客都会十分大方地送上一壶酒。对于酒鬼而言,再没什么比这更加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如今,这位豪爽随性的客栈老板,正坐在他的楼阁上,自饮自酌。但是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独自饮酒的孤寂与落寞,他的表情十分随意,酒水入口时,不禁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所以,当有人突然出现在屋顶上时,他也只是随意地笑笑,继续饮酒,好像此刻除了饮酒,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幺陶又拿出一只酒杯,斟满酒水。他又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放在鼻间嗅嗅,酒香醇厚,不禁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一起喝一杯?”
幺陶话音刚落,便见身影一闪,已有人稳稳落座于对面。幺陶双手持酒杯,向来人一揖,笑道:“先干为敬。”
“抱歉得很,我从不喝酒。”来人将酒杯推到幺陶面前,说道,“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幺陶闻言笑出声来,又将酒杯推回到来人面前,说道:“先喝了这杯,万事好商量。”
“沈大哥说喝酒误事,我绝不能误了此间事。”却道来人是谁,正是自临风阁出来的嵇离。
“这么说来,你的事十分重要?”幺陶笑道,“即是如此,那便更要喝了这杯。”
嵇离不满道:“你这是强人所难、趁火打劫!”
幺陶笑道:“你大可选择不喝。”
嵇离皱眉道:“我若不喝,你是否就不帮我了?”
幺陶笑而不语。
嵇离无奈,说道:“老板是不是都这么狡猾?”
幺陶笑道:“这就是江湖。”
嵇离道:“你胡说,江湖不全是强人所难、趁火打劫之人。”
幺陶笑道:“却也并非没有,难道不是?”
嵇离哑口无言,面露为难,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犹豫不决,想到蓝衣毒发时的模样,咬咬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将酒杯倒扣在桌上,说道:“酒我已经喝了,你要应我所求。”
幺陶点了点头,对于嵇离的举动尚算满意,他说道:“你不妨说说,看我是否能帮得了你。”
嵇离斩钉截铁道:“能,有人让我来找你的。”
幺陶饶有兴趣问道:“是谁如此看得起我?”
嵇离皱眉,微有些不耐烦道:“你究竟帮不帮我?”
幺陶好笑地看着嵇离,心想这少年人真是急性子,不禁说道:“你倒说说看,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嵇离在面前的凳子上坐下,说道:“我要断肠草。”
幺陶面色一沉,笑容陡然消失。他仔细看着嵇离,似有些犹豫,沉声问道:“你要断肠草做什么?”
嵇离摇头道:“不是我要。”
幺陶抬眼细细端详嵇离,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青年。断肠草虽是剧毒物,却也是一株难求。这青年竟说得如此直白,他不禁问道:“你莫非不知道断肠草的功效?”
嵇离说:“不,她非但知道,还十分清楚。”
幺陶疑惑道:“究竟是谁?”
嵇离说:“蓝衣。”
幺陶眼皮一震,目露惊讶。
嵇离微微皱眉,似有些担心说道:“即便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恐怕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幺陶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她倒是清楚得很,我的确有断肠草。但是,这株草却不是随意能拿走的,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嵇离笑道:“陶老板,这个问题你可不能问我。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又怎能拿得出像样的交换条件。”
幺陶笑起来,说道:“不愧是柳清风的弟子,算盘打得竟比我这当老板的还响。”
“陶老板此言差矣,我一直都不过是个跑腿的。”嵇离摇头,认真说道,“为难一个跑腿的,陶老板你这是以大欺小。”
幺陶无奈摇头,说:“你这小子,实在狡猾得很。”
“那你要不要帮她?”嵇离歪着头问道。
“帮。”幺陶点头,说道,“既然她开了口,我自然要帮。”
嵇离松了口气,不禁说道:“陶老板当真是乐于助人。”
“那是当然。”幺陶说,“试想一下,能让蓝衣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欠一个人情,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你竟说我狡猾。”嵇离颇有些不满道,“明明你比我更加狡猾。”
幺陶大笑,说道:“我这就去取,你等等。”
嵇离点头,看着幺陶的背影,心中总有奇怪的感觉,可他却完全没有头绪。
不多久,幺陶回来。手里拿着一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嵇离,爽快说道:“拿好,只此一株。”
嵇离显得有些迟疑,说道:“你就这么把断肠草给我了?”
幺陶扬眉道:“你不要了?”
“不。”嵇离立马接过盒子,好像生怕幺陶反悔,他说道,“我需要。”
幺陶笑笑,又回到桌旁,继续喝酒。
“多谢陶老板。”嵇离抱拳,恭敬行了个礼,说道,“改日必亲自登门道谢。”
幺陶摆摆手,说道:“走吧走吧,不要打扰我喝酒。”
嵇离一揖,拿着盒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感觉到天旋地转一阵晕眩,嵇离停下脚步,扶着门框支撑站立。他的心中暗道糟糕,竟是遭人暗算。不禁勉强转过身来,却没能支撑着说出一句话,整个人往地上跌去。
他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陷入黑暗,可是药力发作,不得不抢走他的意识。在彻底归于黑暗以前,他听见幺陶的声音:“你沈大哥说得是正确的,酒的确会误事。”
嵇离想起被幺陶要求喝下的那杯酒,心中不禁暗道,蓝衣,你可料到,幺陶会用这样的招数对待我?
嵇离未能得到答案,他自然得不到答案。只能面带惊讶却又有一丝释然地闭上双眼,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因为他看见了沈落枫。
沈落枫见到嵇离晕倒,不禁无奈地摇头,他实在不知道幺陶竟也是这般孩子气的人。
沈落枫将嵇离扶起来,将他手中的盒子递给幺陶。
幺陶接过盒子,有些失望道:“没想到这小伙子竟然会为了蓝衣,破戒喝酒,看来这小伙子还不错,就是身体不太抗药。”
沈落枫颇感无奈,心道这江湖上恐怕还没有人百毒不侵,只有能够辨识毒药的高手。
嵇离从小与柳清风在一起,不懂医理实属正常。如今他来找幺陶想必内心是十分焦急的,他既想帮助蓝衣,自然防备心便没那般重,中招也无可厚非。
安顿好嵇离,沈落枫回到楼阁,幺陶早已经准备好一只新酒杯,为他斟满了酒。
沈落枫一口饮下杯中酒,看了眼被幺陶随意摆在桌上的盒子。
幺陶又为他斟了杯酒,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落枫苦笑道:“我自然是要去救她的。”
幺陶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早已经猜到沈落枫的回答。他将盒子推到沈落枫面前,说:“这个给你,但我希望你能想出办法,不用这个也能将事情解决。”
沈落枫伸手抚了抚盒子,却说:“陶老板,如果不给她吃断肠草,她会怎样?”
幺陶陷入沉思,此间他又饮了两杯酒,终于开口说道:“按照常寅此人的习惯,想必是不会为她解毒,下的毒也必定不会只是普通的毒。据我推测,他们最忌惮的是蓝衣的武功。下毒必会影响 她动武,只要蓝衣无法动用内力,他们就不用担心她会突然出手。”
沈落枫接着说道:“因此,蓝衣要断肠草为的就是压制住毒性,从而能够发功。”
幺陶点头道:“不错,看来她是打算行动了,就是不知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沈落枫不禁站起身来,他有些激动道:“无论她发现了什么,打算做什么,都绝不能令她孤身犯险。”
“话虽如此,可即便将她救出来,你可曾想过要如何给她解毒?”幺陶说,“我一直感到奇怪,蓝衣如此谨慎的个性,为何会中常寅的毒。而你当时竟然会慢一拍救她,这看似寻常,但真正细想会发现是不同寻常的。”
“不错,这本是我和蓝衣商量好的,只是我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被俘。”沈落枫有些自责道,“事情发生以后我感到十分懊恼,口口声声说了解她,却总猜不透她的心思。”
幺陶又道:“因此,我猜测蓝衣要断肠草暂时恢复功力,恐怕是为了解药。”
沈落枫一愣,却忧心道:“她难道不知道服用断肠草以后,毒性有了变化。即使解了之前的毒,同时会加剧断肠草的毒性?”
幺陶叹了口气,说道:“她恐怕根本就没有打算活下去,只是不愿死在对方手里。”
沈落枫的心蓦然下沉,即便他已经猜到蓝衣孤注一掷的想法,但是他总希望蓝衣会对这个世间有一丝一毫的牵挂,有牵挂就会好好保重自己。只可惜,这尘世间,仿佛依旧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入得了她的眼。
幺陶见沈落枫的模样之中带着一丝落寞,不禁安慰道:“你也不要这般消沉,这不过只是我的推测。你与蓝衣相处时日比我多,自然比我更了解她,你可不能感情用事,从而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沈落枫抱拳道:“落枫明白,多谢前辈。”
“我总希望这个世间能多一些精彩绝伦的故事,可是我却又希望每一个故事都没有那般凶险的情节,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幺陶说着,又喝了一口酒,仿佛是想起了一段精彩的故事,因而回味无穷。
沈落枫笑笑,端起酒杯,与幺陶碰杯。一杯酒见底,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幺陶看着沈落枫的背影,突然生出许久不曾有过的豪气。他在想,或许这段故事将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至少比十八年前那段精彩。
嵇离醒来的时候,屋外刚刚露出鱼肚白。他坐起身,茫然四顾。却在一瞬间找回记忆,心道糟糕,他竟睡了一天一夜,不知蓝衣现下怎么样了。
他一边担心,一边要赶回临风阁,却在走到外间时停下了脚步。因为在外间的桌旁,坐着一个人影。那人背向嵇离,正在打坐。嵇离虽然不太熟悉寒衣阁的人,但是他却认得顾參的背影,因为他看上去十分粗旷,连身材都要比其他人强壮。
嵇离在想,在不惊扰到对方的情况下离开这间房有多大的可能。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思考这些问题,他必须尽快赶回去。没在的这一天一夜里,不知临风阁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否会对蓝衣下手,尽管即便他在也并不可能阻止,但至少柳清风会因此手下留情。
嵇离往前走了两步,那人却突然说话了:“小子,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我可是守了你一天一夜。”
嵇离抱拳,稍稍有些敷衍道:“多谢前辈关心。”
顾參突然站起来,面向嵇离站着。他的身体十分强壮,挡在嵇离面前,就像一堵墙。
嵇离不禁后退半步说道:“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顾參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我只是被要求守着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嵇离奇道:“前辈莫非不知,您这句话简直就是此地无银?”
顾參摇头道:“我不知道。”
嵇离又道:“前辈,我想回家,可好?”
顾參摇头道:“不好,你绝不能踏出这间房半步。”
嵇离不解道:“这是为何?”
顾參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仿佛只会做这一个动作,说这一句话。
嵇离无奈道:“好吧,既然我不能回家,那你告诉我临风阁如今怎么样了?”
顾參故作茫然道:“临风阁的事情,我在一间客栈如何得知?”
嵇离笑道:“顾前辈,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
顾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我就说我装不像,得了,你想知道什么?”
嵇离道:“蓝衣怎么样了?”
顾參的脸色一变,迟疑道:“你当真想知道?”
嵇离心中一惊,隐隐有些不安,点头道:“是。”
顾參皱眉道:“听说……听说……”
嵇离焦急追问:“听说什么?”
“听说沈落枫带着断肠草找蓝衣,可是那草药似乎有问题,蓝衣她……”顾參吞吞吐吐道。
“蓝衣她怎么了?!”嵇离心中一阵紧张。
“唉~”顾參沉重地叹了口气。
嵇离感觉自己手心冒出了冷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參,不愿错过对方任何一个表情。
顾參面露严肃,沉声说道:“蓝衣她……”
嵇离睁大双眼,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惊地看着顾參,久久难以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