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阳西下,将远处的天空染成橘色。
屋内蓝衣逐渐转醒,手心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是她却突然睁开了双眼,从床铺上坐起身,因为她已经感觉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蓝衣看见坐在桌旁悠然饮茶的凤乐,目中瞬间变得清明,她看着凤乐,却没有说话。
凤乐听到动静,慢慢转过脸来看她,顺手为她倒了杯茶,笑道:“你终于醒了。”
蓝衣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凤乐手中的茶杯,说道:“你进来很久了?”
凤乐笑着摇头,说道:“不,嵇离刚刚离开,所以我才刚刚落座。”
蓝衣面不改色,心中却暗道,屋子里的动静她丝毫没有听到,看来这毒的威力巨大,令她的感知都变得迟钝。
凤乐收回递出茶杯的手,丝毫不在意蓝衣的沉默,又说道:“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无论如何,这出戏还是需要演下去的。”
“演?”蓝衣冷然道,“你莫非以为我当真看不明白你的想法?左右逢源,两边得利,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
凤乐又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你早已经将我看穿,又为何要配合我唱这出戏?”
蓝衣道:“我有得选吗?”
凤乐看向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说道:“当然,你大可以将一切推给沈落枫,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件事不需要牵扯进无关的人。”蓝衣皱眉,凤乐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一个谜,他的做法依旧令她感到疑惑不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凤乐脸上的表情陡然凝固,笑容慢慢从脸上褪去,他紧盯蓝衣,一双凤眼里闪烁着冷漠而诡异的光芒。他起身走到蓝衣面前,俯身与她对视,他的唇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说道:“我是你的兄长。”
蓝衣看着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凤乐也许真的没有欺骗她,可是她为何会有一位兄长的?
凤乐道:“你一定在奇怪,自己何时会多出一位兄长,是不是?”
蓝衣保持沉默,她知道真相即将揭晓。而在这之前,她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情,好令自己无论听到任何内容依旧能够保持冷静。
凤乐站直身体,回到桌旁坐下。他的思绪回到很久以前,这个故事似乎要讲很久的时间。
“柳清风说出的关于你的身世全都是真的,但是,有一些真相他尚且还不知。因为这些事情,是连那个人都不知道的。”
“你的母亲是个十分单纯的人,可是自从遇到你的父亲,整个人就发生了改变,变得更加深谋远虑,变得捉摸不透。”
“你的母亲姓苏,名菁菁。苏家原本也是魔教其中一支,可是苏家的先祖实在不愿再与中原武林有任何纠葛,于是举家移居至边城。那里离中原十分遥远,尽管生活不如中原这般富庶,至少十分安定。”
“你的母亲出生时,你的外祖父为她卜了一卦,那时便已经卜出她的结局。因此,他们一直不让你的母亲出门。可惜,她还是遇见了你的父亲。”
“你可知苏家最厉害的除了医理毒药与暗器,还有什么吗?”
蓝衣道:“占卜。”
“不错,你的母亲同样拥有一身高深莫测的占卜之术。她在身怀六甲时,为你占卜一卦,早已经知道你的命运。于是,她在你出生以前,偷偷收养了一个孩子。”
蓝衣看着凤乐,仿佛已经猜到接下来的情节。
“这个男孩子因为长相似女子,被当成不详之人,从小受尽白眼与欺辱,连他的父母都因此嫌弃他,狠心将他扔在路边。后来遇到了你的母亲,她可怜这个孩子,便将他安顿在城中一户人家中。她每天都会过来探望这个孩子,陪伴他,教导他。可是……”
“有一天,她忽然就不再来了。那户人家将这个孩子送到了天山,临走前交给孩子一封书信。”
“书信是你的母亲亲笔所写,里面有一段关于十多年以后,我会遇见她的女儿,也就是你。信中写道,到时候一定要救你,而且一定要一口咬定我是你的兄长,否则你就会有生命危险。我本不相信这种玄妙的事情,可是等到真的发生了,我又不得不相信。”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你忽然恨起那位母亲来?”蓝衣说道。
凤乐的面目变得有些狰狞,他眯着眼看蓝衣。忽然,他慢慢转过身去,竟将自己的衣袍褪下,露出宽阔的后背。
蓝衣睁大了双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凤乐裸露的后背。
错落有致的线条蔓延在后背的皮肤上,形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凤,但这只凤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模样。
蓝衣认得,这是属于魔教的图腾。可是,既然凤乐只是被收养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又为何会被刺上这样的图腾?
莫非……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蓝衣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梦魂剑。
凤乐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转过身来,坐回到凳子上,仿佛刚才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蓝衣站起身,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双腿。她来到桌旁,正欲坐下。凤乐突然出手,只见他一掌拍向蓝衣,另一只手伸向梦魂剑。
蓝衣心中一惊,对方竟已经看穿她的想法。手下毫不迟疑,与凤乐缠斗起来。
蓝衣同样左右开弓,一手抵挡凤乐攻势,另一手伸向梦魂剑。
凤乐丝毫没有因为蓝衣中毒受伤而有丝毫退让,如今他只想从蓝衣手中抢走梦魂剑,然后看着她慢慢被毒素侵占整个身体,令她陷入真正的无助与绝望之中。
蓝衣自然没有心思揣度凤乐如今的想法,她只想拿到梦魂剑,否则她迟早会失去利用价值,届时只会加快她的死亡。她不怕死,却不想在没有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前死去。
她绝不能将这点心思表达在脸上,凭凤乐的才智,必定能够猜到她的想法。
凤乐完全不担心梦魂剑会被抢去,因为以蓝衣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做不到。她中的毒,绝不能催动内力,否则只会加剧毒性的发作。不能运用内力的打斗,都只是花拳绣腿。 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只需要慢慢消耗她的体力即可。
蓝衣看出了凤乐的意图,所以她决定赌一把。
凤乐一掌拍下,凭蓝衣的身手必然能躲过。可是,她却突然皱紧了眉头,露出隐忍的表情。他心中一动,莫非毒发作了?心道,不可能,他早已经向常寅确认过,不会发作得这么频繁。
蓝衣脚下一个踉跄,她只好稳住身体。这一分心,便错失了躲避凤乐一掌的机会。
蓝衣被一掌打得连连后退,垂着头喘了几口气才得以稳住身形。抬起头时,凤乐已经来到面前,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
“原来,你也怕死。”凤乐笑得阴沉,他俯下脸来看蓝衣,说道,“你可知这些年来,我是如何度过的?”
“自从知道这个图腾所代表的含义,我无时无刻不处于恐惧之中。”凤乐的眼变得赤红,他沉声说着,“二十一年前,我在最害怕的时候遇见你的母亲,我以为此生绝不会再被亲人抛弃。”
“可是…”凤乐的表情如同一只饥饿的兽,恨不能将眼前的猎物一口吞下,他咬牙说道,“你的母亲只是将我当作一只挡箭的盾牌!她为了保护你,竟不惜牺牲一个无辜的人!”
蓝衣心中震惊,却又不那么震惊。
原来蓝衣神秘的身份,全都是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特意安排。如此一来,凤乐的做法便有了足够的理由与合理的解释。凤乐得知真相,心中有恨,这是必然。因此,他的反常已经能够解释清楚,表面身在天山派,实则想毁掉这一切。
尤其是蓝衣,凤乐的痛苦也许并不一定源自于她,却绝对与她有关。也许是来自于对图腾的恐惧,也许是对于蓝衣母亲偏爱的妒忌。但是,在这场纠葛当中,凤乐无疑是因为蓝衣母亲的一念之差,被无辜卷入进来。
那么,这只邪恶的凤图腾,究竟代表了什么?蓝衣的身份,究竟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蓝衣张嘴欲言,却被凤乐抢先一步。
他松开捏住蓝衣的手,却没有放开她。蓝衣的下巴红了大片,凤乐用拇指轻轻摩挲,有些怜惜道:“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把你的秘密泄漏出去。不过凭柳清风的能力,我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会发现问题。”
二人的视线交汇一处,正在做无声的对峙,却被一个声音惊扰。
“你在这里做什么?!”嵇离站立门口,手里端着碗,正在冒热气,一股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整间屋子。
凤乐从容不迫地放下手,饶有兴趣地看看嵇离,又看看蓝衣,笑道:“想不到,你竟如此招人喜欢。”
蓝衣道:“这句话,你对沈落枫说更为合适。”
凤乐愉快地笑了笑,方才紧张的气氛早已经消失不见。他悠然离开了屋子,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嵇离将药碗放在桌上,看了看蓝衣,发现下巴上的红印,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他没把你怎样吧?”
蓝衣摇头,不想嵇离追问方才情形,看着桌上药碗问道:“这是给我的?”
嵇离点了点头,说:“是的,这药对你的伤口有好处。”
“谢谢。”蓝衣端碗饮尽。
嵇离看着喝药如此豪爽的蓝衣,不禁吞了口口水。心道这药闻着都苦,她竟喝得像沈大哥喝酒一样,莫非她既没有痛觉,也没有味觉?
“对了,你手上的伤该换药了。”嵇离转身寻找放在柜子里的外伤药,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禁转过身来,竟被蓝衣点住穴道。他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蓝衣从他手中接过药箱,放在桌上,对他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自然会放开你。当然,你自然也可以发出声音,把人引来。”
嵇离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却只能妥协,说道:“好,你说。”
“你听着,我需要你在后天天亮前找到一样东西给我。”蓝衣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她体内的毒有了复发的迹象。可是,她必须要将这些话说完才行。
嵇离问道:“你要什么?”
蓝衣说:“断肠草。”
“什么?!”嵇离惊讶不已,他虽不懂医理,却也知道断肠草有剧毒。蓝衣要这种毒药做什么,“你要断肠草做什么?”
蓝衣淡定道:“断肠草既然是草药,我自然是要服用。”
嵇离难以置信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吗?”
蓝衣点头道:“我知道。”
“你是疯了吗?!”嵇离如果此刻身体能行动,她必定会上前抓住蓝衣认真质问,“蓝衣,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令你连生命都不要了。”
“你冷静点。”蓝衣显得十分淡定,说道,“断肠草对于健康的人来说是剧毒,但对于中毒的人而言,能够暂缓毒发的时间。”
嵇离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蓝衣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
嵇离依旧不放心,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说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蓝衣摇头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嵇离皱眉,他本想拒绝,以逼迫蓝衣将实话说出来。可是如今蓝衣除了能依靠他,还有谁能帮助她?既然她开了口,自己就尽力办到好了。其他的事情只能再做计较,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帮你找,但时间紧迫,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不用担心。”蓝衣说,“去客栈找陶老板,可是,你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嵇离心道,到时到了客栈就算偷偷摸摸也是会被沈落枫发现的,那就不算刻意去找他了。打定主意便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还需要什么?”
蓝衣想了想,终是摇头说道:“除此之外,我只要你保证只让陶老板知道你去过客栈。还有,不许插手这件事。”
“好,我保证,如果我让陶老板以外的人见到我,就让柳清风以后做生意都亏本。”嵇离打哈哈,生怕蓝衣继续说这件事,立马转移话题道,“你为何要在后天天亮前拿到断肠草?莫非后天会有事情发生?”
蓝衣摇头不语。
嵇离说:“你既不让我管,就透露一点点满足我的好奇心,怎么也让我知道你要断肠草究竟是为了什么。”
蓝衣来到嵇离面前,为他解开穴道,说道:“有些累了,让我睡会儿。”
嵇离稍微活动了下筋骨,瞧了瞧蓝衣的脸色,见她似乎没有大碍,便将碗收走:“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蓝衣点头。
嵇离前脚刚走出屋子,蓝衣立马自口中吐出一口血。一阵锥心的疼痛随之而来,她咬牙忍耐不令自己发出声音。
疼痛越来越严重,蓝衣几乎已经无法忍耐。她看了眼桌上梦魂剑,伸手过去,用了很大力气才握住剑柄,但是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将它从剑鞘中抽出来。
疼痛不断向她汹涌而来,一波接着一波。蓝衣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可是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到地上。
疼痛还在不断侵袭着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持她站起来。她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尽管如此,依旧没有缓解丝毫的痛苦。
她额上渗出的冷汗如下雨一般,苍白的脸颊上沾上血污,触目惊心。
嵇离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内心的痛苦令他感到就连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他一咬牙,离了走廊。
无论因为他此刻食言于蓝衣,将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他都绝不能放任蓝衣这么下去。
嵇离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却在拐角处遇上了柳清风。他全然当作没有看见眼前的人,径直而去。
柳清风拦住他,说道:“你要去哪里?”
嵇离严肃道:“去抓药、煎药、送药、换药!你们不把俘虏当人看待,我却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柳清风张口欲言道:“嵇离……”
“没事了吧?”嵇离不耐烦打断柳清风的话,“如果柳楼主没有吩咐,小的先下去了。”
柳清风看着嵇离的背影,无奈笑道:“这哪像一个下人,这小子实在可恶啊。可是,我却无法狠下心来惩罚他,毕竟他和我的亲弟弟没有两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