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说的题目围城说的就是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核心意象可以引申出好几个圆圈循环。
从地理位置上看,海外归来到香港,香港到上海,从上海又经过浙江、江西到湖南,再到香港,再到上海。
这背后又是一个人生的圆圈,先是求学、恋爱,然后工作、结婚,琐碎的生活,可能还要离婚,回到原点。从个人,到家、到国,都有自己走不出的围城。
远观一无所有,近看包罗万象,《围城》一生可读。
我开始是当做幽默小说看的,也没想过主旨。
少年人容易中二病发,总会无缘无故地亢奋或愤怒。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看围城。边看边笑,难以自已。因为,写得真的是很幽默。而且妙处在于钱钟书的幽默不是为了取悦读者,而是因为他的才气、还有他那刻薄又犀利的笔法,导致整本书笑点密集,一点都不腻歪。
比如风流娘儿们鲍小姐的登场
鲍小姐走来了,招呼她们俩说:“你们起得真早呀,我大热天还喜欢懒在床上。令天苏小姐起身我都不知道,睡得像木头。”鲍小姐本想说“睡重像猪”,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好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里借来那个比喻。
比如克莱登大学“教务主任”,那些不少克莱登毕业的人,都得感谢这位爱尔兰人哈~
他住的那间公寓房间现在租给一个爱尔兰人,具有爱尔兰人的不负责、爱尔兰人的急智、还有爱尔兰人的穷。相传爱尔人的不动产是奶和屁股;这位是个萧伯纳式既高且瘦的男人,那两项财产的分量又得打折扣。
比如方鸿渐回乡演讲,当众向学生们科普梅毒
那记录的女生涨红脸停笔不写,仿佛听了鸿渐最后的一句,处女的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
于是,就这么傻乐着,当时还觉得自己特别有品。毕竟,把围城当幽默小说看,不是比那些抱着故事大王傻乐的童鞋有逼格多了么。围城里那些幽默的片段、那些犀利的俏皮话,我基本上都记得。
再回头看时,那些幽默的段子不再能引起我多少兴趣,反而是那些当年寥寥几眼看过去的只言片语开始不断在我的脑子里发酵:
比如赵辛楣评价方鸿渐的话,“你不讨厌,只是毫无用处”,道出成年人最深沉的恐惧。
比如孙柔嘉的姑姑,“她年轻时出过风头,到现在不能忘记”。这句话对他人是批判、是讽刺,对自己就是无奈、唏嘘了。
围城真的不是一部轻快的小说,而是严肃的现实纪录。只是笔法的幽默、轻快把这现实掩盖住了。
那些看似飘忽的片段也曾经并正在出现在不同人的身上。有些片段可能很沉重,有些甚至很恐怖。
比如方鸿渐,一个乡绅长子,曾与银行家结姻,在那的年代跑去欧洲读书,也是一路风光。回国之后作为社会人开始摸爬滚打,却每况愈下。家庭事业蒸蒸日下,最后只能远走重庆。
比如苏文纨,当初心高气傲,选择曹大胖子而非赵大个子未尝没有赌气的成份。却在成家之后放弃仙女人设、从事倒买倒卖的行当,还若有似无地主动跟辛楣发展暧昧。也许她午夜梦回,也会慨叹自己在婚姻上的轻率。
想想这些,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将是怎样一番模样?
读书时看得那么欢乐,我代入的究竟是谁?
是方鸿渐吗?不是,即使年少不知世事,也看得出方鸿渐是个体面的废物。
是赵辛楣吗?不是,他虽然起点比方鸿渐高、行动力比方强。但是曾经那么认真地追求苏文纨而不得,最后还输给了样样不如他的曹元朗。一个贵公子,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一点都不酷炫。
是唐晓芙、苏文纨吗?我对玛丽苏情节无感。唐晓芙算是书中美女之巅,不过最后竟然对方鸿渐有些许动情,实在是跌份。
是孙柔嘉吗?不是。她虽然费尽心力嫁到了看起来比自己条件好很多的丈夫,但是又怎样呢?那样的千方百计只换来一个绣花大枕头,可怜!
所以我代入的是谁?
我谁也没有代入。
或者说,我只是从上帝视角看着这书中的众生相,而且这个上帝还是个没心没肺、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屁都不懂的傻子。
也因此,尽管当初读书时也看出了书中人物的不少缺点,对于自己的人生却几乎毫无裨益。为什么?因为觉得自己不平凡啊,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默认的。
那些书中人曾经栽过的坑,自己是肯定会轻松绕过的。那些书中人曾经出过的洋相,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出的。那些书中人有过的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自己不论如何是不会经历的。
生活告诉你,呸。
年轻人笑着看那书中舞台上的颠簸人生,却不知道自己可能未曾入戏,也可能从未走上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