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 月 留 痕-
(中篇小说)【连载】
文/高 旗
二十四、同饥饿作斗争
从1960年开始,我家和全国人民一样,努力在同饥饿作斗争。
我家自从德都搬到兰西来,几乎没携带一粒余粮。在刚搬来时,生产队不能马上分给你口粮。没有几天工夫,又实行吃大食堂,家里更没一粒粮食了。没过几个月后,大食堂散伙了,我家还是没粮吃。只好东挪西借地糊口度日。
记得刚到8月份,家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了。我母亲只好起早去生产队的瓜地,要来几个刚刚“拉瓤”(6成熟)的香瓜来当早饭。好不容易盼到青苞米能吃了,生产队就照顾一下,给我家弄点青苞米。
我大姐病逝后,我父亲就去公社敬老院做饭去了,常年不在家。我大哥病情不稳定,也整天不在家,他去各个公社“巡回溜弯”,人家都认识他这个“画匠”,所以对他都照顾,公社食堂就成了他吃饭的地方,使他很少挨饿。
我母亲领着我与我小姐在家,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母亲拿着布口袋经常去大队等着领救济粮。多亏我家是军属,能给予些照顾的。但在分发救济粮时,你没赶上的话就一粒也没有了。
我母亲经常遇到“白跑一趟”的情况。她很生气,就跟大队的书记(主抓分救济粮)吵起来。申明:“救济名单上有我家,为何不把我家那份留出来?我家的那份给谁了?”我母亲说的句句在理,可大队书记却递不上“报单”了。原来他把救济我家的那部分救济粮,私自分给了他的亲属了。他编个理由来推脱,我母亲就是讨说法。这就自然让书记很没面子。
我母亲跟书记这吵架是为争取自己的权益,没想到却得罪了这位“土皇帝”,情况反而更糟了。
这件被大队书记刁难的事,我母亲记住了。在“文革”开始时,这位书记被批斗了。我母亲把他在发放救济粮时以权谋私、刁难我家的做法,在批斗会上给揭发出来。
但后来,大队书记又恢复了正常工作了。这下,我家该有“好果子”吃了……那他采用了什么招数呢?后面再细讲吧。
我家的房梁上挂着几穗老苞米,那是留做明年种子的。我母亲说过:“苞米籽是明年的希望。就是饿的要饭,也不能吃种子。”从母亲的口气里,我知道这几穗苞米种子的重要意义。
我母亲出门了,我和小姐姐在家。屋里冷,只有守着火盆才有暖意。一会儿,我和姐姐都觉得肚子咕咕叫了,早上喝的苞米面粥早就消化了。守着火盆,我们想起邻居家孩子,在火盆里烧土豆和崩苞米花吃的情景。
这时,我一抬头,看见了房梁上挂着金黄色的苞米穗子,一劲儿地吧唧嘴。
于是,我试探着说:“姐姐,咱们崩几粒苞米花吃呀?”
我小姐说:“我可不敢。你想吃,就自己整。”她有心眼,怕我母亲知道了挨收拾。
我眼巴眼望地看着苞米穗子,不知怎么有了胆,对小姐说:“我要是吃了,你可别告诉妈行吗?”见姐姐点头答应了,我立即行动起来。我在炕上伸头一试,够不着苞米穗子。就把两个枕头落在一起,踩在上面刚好摸到穗子尖儿。我一手把住,一手往下抠苞米粒。一穗苞米尖能抠下七八个粒。我把苞米放进火盆里,一小会儿,就听苞米粒“叭叭”地响了,崩起一股灰儿。
我忍着烫手的疼痛,捡出来苞米花,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我小姐见我吃的㖭嘴叭舌的样子,她也忍不住了,说:“老弟,给姐一粒尝尝呗。”我摇摇头:“不地嘛。”
她心生一计,说:“你给我尝尝,我就不会告诉妈的。不给我尝的话,你就等着……”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妥协了,递给她一粒小的。“真好吃呀!”她吧唧着嘴说。
我就继续抠苞米粒。后来,那七八个苞米穗子全让我抠遍了……
我母亲回来后,立到就闻到了苞米花的香味。她抬头一看,梁上几穗苞米棒的尖部都齐刷刷地露出苞米瓤子了……
看到这一奇特的“景观”,愣是把暴脾气的母亲给逗笑了……
有一天,我小姐放学回来,看见一户人家院外的灰堆上,扔着五六个冻得梆梆硬的土豆,她如获至宝,马上摘下头巾子,把冻土豆兜回家。
当晚,烧炕时把冻土豆煮上了。
我和小姐美滋滋地吃上了“土豆蘸盐水”这道大餐。当时我们的感觉:“味道好极了!”
记得那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春天的上午。我饿得连出去玩耍的劲儿都没了,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母亲一面抚摸着我的头一面安慰着说:“老儿子,咱再忍一忍,等一会儿妈去做饭吃……”我闭着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你家有鸡蛋吗?”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后进来个中年妇女,“我是西屯的,家里想孵小鸡,但没有公鸡,鸡蛋不好使,只好到各家挑有公鸡的鸡群下的鸡蛋串换一下。”母亲苦笑着告诉她:“我家里连人快养不起了,哪还养得起鸡呀。”
“可也是,我家这几只母鸡还算添活人儿,不但没饿死反倒下二十多个蛋。”她说着低下瞧了瞧我,叹息一声,说这孩子咋瘦成这样了,小肋巴骨一根是一根的……”
我看见母亲也无奈地叹息着,眼角泛出泪花来。
突然,这位中年妇女从鸡蛋筐里抓出两个鸡蛋来,放在我的头上,说:“孩子饿成这样了,快把鸡蛋给他煮吃了。”
我母亲见此,急忙推辞,百般不收。
“这可使不得!”我母亲说,“你来换鸡蛋,没换着不说,还搭上两个鸡蛋,我实在过意不去的!”我看见那两个黄橙橙的鸡蛋在她们手中推来推去,不禁咽了咽口水。
末了,那位中年妇女放下鸡蛋,急步走出走了,我母亲也随即追出。
只听那妇女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还外道啥,孩子的命要紧。”母亲追向她姓名,她却没告诉。
当母亲将剝好的两个雪白的鸡蛋送到我嘴边时,那个香啊,至今还能回味出来……
后来,我们终于知道了这位中年妇女的家和姓名了。她家就住在我们的西屯,姓顾。
我们两家走动得很好。自从我七十年代当兵以后,就失去了联系。1980年,我回过一次老屯,得知顾大妈一家已经搬到佳木斯附近的建三江农场去了。顾家兄弟联合办个家庭农场还有养殖场,干得规模
很大。
我一回想起,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所有的点滴往事时,顾妈妈送给的两个鸡蛋,是我最难忘的……
也许是吃了两个鸡蛋之后,我的体质加强了,我就经常与屯里的“大帮孩子”们掺和起来,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的闹哄。
那天中午,我和几个孩子在屯头一个大坑边摔泥泡玩,见一个戴着大盖帽的人走过来,他仔细端相每个孩子。突然走到我身边问:“你姓高吗?”我愣愣地回答:“是呀……”
他一把抱起我向屯里走去。
(未完待续.请看第25章《“打倒高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