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 草稿 - 草稿

  奶奶下葬的那天,天气格外的晴朗。

  奶奶下葬的前天晚上妈妈就安排我们要早起,还说不要穿颜色艳丽的衣服,并嘱咐我们到了二娘家一定要打招呼,看到奶奶的棺材要哭,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只是站在那里。

  第二天,我们早早起床,可妈妈还是说我们起得有些晚了,她要先去看看,我连忙拦住她,让她等等我们。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去,让我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别人与我打招呼,我能不能像平时那样微笑,最重要的一点,我要是哭不出来怎么办。

  这是起初我便一直询问妈妈的问题:我要是哭不出来怎么办,要是不哭别人会不会说我,我不会像别人那样一边哭一边唱,我真的不会,但跟在妈妈身后一切都会简单很多,只需低着头,妈妈做什么跟着做就是了。

  以前,听到别人去世的消息时,自己以旁观者自居,虽会感到遗憾,但总觉得,生老病死是谁都无法超脱的循环,内心并不会有多大的触动。可当自己看着曾经对自己微笑,与自己攀谈的亲人,由一个鲜活的生命幻化为一撮骨灰,装进棺材,心里五味杂陈,有种难言的悲伤,感觉自己还未真正长大,身边的长辈们却不知不觉地变老了,好想让他们慢一些啊!等等我,等我长大。

  到二娘家时,发现村里管事的人都已经在那里了,有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有的独自站在一旁,不停地抽烟,好像这样问题就能解决一样,真是可笑;而年老的一些,三三两两,沉默不语,从他们的表情,你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这场葬礼他们感触颇深。

  跟着妈妈走进屋,去领我们的孝布,第一次戴孝,感觉很新奇,但这种想法又让我有种罪恶感,便赶紧低下头,把脸埋进大大的袄领里,把自己藏起来。

  我和妹妹的孝是一根长长的白布条,需按要求把它系在脖子里,弟弟的孝是根细长的白布条,用来系在手臂上,另外他还要戴一顶用一块正方形的白布折成的帽子,而妈妈则不同,她不但要系一条比我和妹妹长很多的白布条在自己的脖子上,还要在腰上系条白色的腰带,而且脚脖处也要系上白布,盖住鞋面,我看到有些微胖的妈妈笨拙地弯下腰,去找自己的脚脖,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就走上前去,要来母亲的白布条,蹲下身子,帮她系好,然后站起身来问妈妈“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规矩”妹妹插嘴说。“为什么有这些规矩”我从妈妈的表情看出,她也不知道答案,习俗依然在延续,人们却已忘记其意义,这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或者换句话说,它也许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奶奶的棺材放在客厅的中间,亲戚们都还未来到,我和妹妹站在门口,煎熬地看着时间老人慢慢地挪移,但一直站在那里又觉得不合适,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谁能告诉我,我应该做些什么呢?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子,头发盖住整个脸庞,任由思绪游走。

    “家属出来”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我们一行人闻声便走了出去。看到奶奶的遗像,心中第一次有所触动,但我想要的泪水依然无法流出,并非我无情无义,只是脑海里有关奶奶的回忆真的不多,而且有些也并非美好,并且奶奶已经87岁了,她甚至都经历过二战,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人要多幸运才能活到这个岁数呢?只不过我依然会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内疚。

  要磕头了,我和弟弟妹妹自觉地走到长辈们的身后。看到有个人张嘴喊些什么,话语不停地从他嘴里吐出,我却不能理解,只是听到“扣头”两字便机械地跪下,脑子里快速搜索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跪拜场景,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跪下,磕头,之后抬头想站起来,却发现所有人都没有要起的意思,他们全都两手扶地,头挨地,便赶紧又低下头,随后又微微把头扬起一点,偷偷地看着前方的姑姑,她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要吃早饭了,昨天我问妈妈吃饭时可以吃吗?妈妈说饿了就可以吃,但总觉得怪怪的。

  “堂哥堂姐都不回来吗?”我抬头问母亲。

  “疫情这么严重怎么回来”妈妈无奈的说。

  “小怡,你们去哪?”刚从县里回来的嫂子问妹妹。

  “去前面吃饭”妹妹转身回答。

  “走,一起呗”我喊到。

  “我要先回家一趟”嫂子说。

  “那我们去你家等你吧”我走着说。

  “你们戴孝不可以去你嫂家”妈妈对我和妹妹说。

  “为什么”我扭头问。

    “不好”妈妈说。为什么不好,我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不会得到让人满意的答案,很多时候我们只是遵守传统,却忘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嫂子回来了,终于有一个差不多相龄,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

  “那我们先走了”妹妹对嫂子说。

  “好,你们先去吃饭吧!我一会过去”嫂子说着进了家门。

  寒暄过后,大家入了坐,其实我并不喜欢酒席,尤其不喜欢和像母亲那样年龄的妇女坐在一起,她们永远都在说三道四,唯恐天下不乱,只为打发自己无聊乏味的时间。

  吃完饭后,我和妹妹站在嫂子家门口等她出来。

  “不会哭,怎么办啊”嫂子一出门就说。

  “我也不知道,昨天我妈给我说了,但我真的做不出来”我真的很讨厌流眼泪,总感觉那是懦弱的表现,而且要不停地擦,真的很麻烦。

  “你春雨姐昨天给我发微信,也说这不会哭可怎么办啊!还让我等她来的时候去接她”嫂子看着前面忙碌的人们说。

  “反正我们在客厅站了一早上,感觉怎么做都不对,太难熬了”妹妹看着手机说。

  “先去看看吧”嫂子边说边向二娘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还未走进去,就听见了大姑的哭声”嫂子看大姑小姑都在奶奶的棺材旁,便示意我和妹妹也蹲在旁边,我们就那样蹲着,直到外面有人喊“谁谁前来慰问”。然后原本已微弱的哭声,再次响彻整个房间,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前来慰问的人竟走进屋来,绕着奶奶的棺材莫名其妙地转了一圈,我蹲在墙边,脑子里又多了一个问号。

  “我们不会要这样呆一上午吧”我扭头问嫂子,看到她泪湿的眼眶,我瞬间倍感内疚,对于奶奶的去世,我只是把它视为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并未感到多伤心,而且我觉得长辈们也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很自然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有关料理后事的争吵,和只有声音没有泪水的喊叫,大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自己的亲人去世了,竟然首先想到的是钱,多么让人不可思议啊!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大姑的哭声此起彼伏,若有人前来慰问,声音便会抬高,等人走后,又会慢慢落下。按照习俗,大姑小姑哭泣时,我们还要上去规劝,让她们不要哭了,尽管我认为这纯属白费力气,自己的母亲离世,怎么可能不哭,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呦!

  我为自己的没心没肺而感到抱歉,可我就是哭不出来,因此为了减少自己心中的负罪感,我就尽可能地找些事做,看到小姑的孝布掉了,就上前帮她系上,听到大姑嗓子哑了,就去劝她不要哭了。

  “林依,你不用管我,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大姑刚刚还哭的昏天黑地,瞬间止住了哭声不紧不慢地对我说,她角色转变是那样迅速自然,以致吓了我一跳,不由得佩服起她那天衣无缝的演技,之后我便再也不敢打扰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姑身上,给她递纸,拉她起身,接亲时搀扶着她,总之,我因忙碌而心满意足。

  无事可做时,我就站在墙边,看着前来慰问的人,走进来再走出去;看着阳光透过客厅上的边窗,折射到奶奶的棺材上,散发出奇异的光芒;看着阳光里飞舞的灰尘,想要努力驱散我们的悲伤;看着人群中面无表情的脸庞,很少真的显露悲伤;看着堂妹无助地蹲在小姑的旁边,不禁想起小时候爸妈争吵时,我们三个趴在妈妈身边,绝望又悲伤;看着火盆中燃烧的纸钱,由金黄变为灰白,化为灰烬,慢慢在盆底积起,直到泪水模糊视线,心中满溢悲伤。

  葬礼冗杂又漫长,人们的耐心很快被消耗,再加上如火的烈日让人异常急躁,所有的步骤都像按了快进键,一闪即过,让我甚至来不及去追问心中的疑惑,为什么送行的路上亲人不能哭泣;为什么奶奶下葬时,灵车每到拐角处,大伯二伯还有姑姑,都会转身磕头;为什么棺材入坟后,四角要各撒一铲土,中间还要放把弓箭;为什么奶奶下葬后,她娘家前来祭拜的亲人,要和我们这里的人对酒,还跳怪异的却充满仪式感的舞蹈;为什么……总之就是,我参加了葬礼的全过程,却对其中的习俗一无所知。

  奶奶下葬的那天,天气格外的晴朗,太阳努力地释放自己的光芒,多给世界一点色彩;而人们努力按耐自己舒畅的心情,努力找寻悲伤,装出凝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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