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顾巷,一条窄窄的巷子。偶尔路过,会看到从铁栅栏边好奇地探出来打招呼的爬藤的月季。一朵两朵三四朵浓艳的小花印在蓝天下,使我想起蓝印花布上的点点晕染。
华巷路,一条飘着葱花味,萝卜味的小路。高大的树木掩映着有些年代的各式各样的店。偶尔一两声车鸣,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打破清晨的宁静。一两点晶莹的水珠从天而降,那是昨夜露水的馈赠。
不远处,摩天大楼高高矗立在蓝天下,幕墙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城市的这一端和那一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鑫利来就在华巷路那一排挨挨挤挤的店铺中,它的招牌和它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符。名字读上去珠光宝气,而招牌底色淡得几乎和空气融为一体。
父亲却在那一排不起眼中找到了它,请裁缝为他缝制旧衣修修补补。有一次,我也去找它,因为一件T恤太长了想改短一些更时尚一些。
店里的陈设居然是八十年代的感觉。一卷卷布匹整齐摆放着。两张大桌子上堆满了剪下的边边角角,量尺寸的皮卷尺像个老人蜷缩在一旁。拷边机黑乎乎是个弄脏的孩子。缝纫机头顶一圈彩线手舞足蹈。
记不清裁缝阿姨的模样,只记得她对每一位光临店里的顾客笑意盈盈,熟练地拿起皮尺量着顾客的肩膀、手臂、胸围……在本子上记下一串串数字。
那花布是熟悉的。摸上去特别柔软。是田野里朵朵木棉,玲花开放,母亲在那一头,我在这一头,采下一朵朵洁白的云团,塞进打结的围裙兜里。围裙越来越沉,我和母亲在田间相逢,比一比谁摘得多。夕阳西下,我们满载而归。
那花布是熟悉的。花型是童年甜甜的梦。青色的是芦苇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米色的是芦苇花,摇曳在风和日丽,岁月轻抚时光的纤纤素手。吹响一支芦笛,在草垛上眯着眼睛,想着山那边有没有住着神仙。
一年夏天,天特别热。母亲早早起床,准备去十几里外的连元镇老街卖柴。一株株晒干的油菜秆被搬上了手拖车,堆得小山一样高。母亲在前头用绳子拉,我在后面使劲推。我看不到母亲拉车的样子,在我面前一直是那垛小山还有脚下经过的沙石路,当脚下出现了青石板,耳边传来一声声吆喝,我知道老街到了。母亲的花布衫上,那一朵朵淡雅的小花却色彩分明。
一车柴卖完,母亲领我到街上的布店扯了一些漂亮的花布。有新衣服穿啦!我的快乐只有天上飞翔的鸟儿知道。穿着新布衫,我一蹦一跳去上学。
布衣会开花,灿烂的花,美丽的花。它没有金丝银线,却会闪闪发亮。布衣会开花,朴素的花,坚韧的花。熬过春秋和冬夏,不输腊梅一段香。布衣会开花,淳朴的花,鲜艳的花。母亲的手量过我成长的每一寸骨,铁骨铮铮,经得起岁月的敲敲打打。
你问我光阴荏苒,历久弥新的是什么?
是朴素的花布,是布衣花开的日子。
是可以让你弹奏一曲爱的时光,是可以让你白发苍苍,想起依旧开怀的老故事。
东顾巷悠悠,华巷路长长。连元街的窗棂上,还有那绿色的种子在萌芽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