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小时候,喜欢去瞎子姥姥的小院。
一间土墙的草屋,上面爬满了葫芦的枝蔓,白色的花朵次第开着,几个小葫芦在屋草中安静做着长大的梦,翠绿中透着光泽。四周用黄土夯扶的土墙,爬满青藤,缀满丝瓜黄色的花朵,刚结出的嫩嫩的丝瓜伸展着绿色而细长的手臂;柴莓豆素雅的、紫色的花朵点缀其间,如同绿毯中的绣着一朵朵小花。
大门外一棵桑树。桑树不大,长得秀气、枝桠舒展,如同窈窕的少女。桑叶特别肥厚、茂密。特别是那一树紫红的桑葚,特别诱人。站在树杈上,摘下桑葚放到嘴里,那种甜丝丝、酸溜溜味道,常常引诱得口水漫流。从树上爬下来,我们的嘴唇、腮帮像是用红紫颜料涂抹得一样。
小院内一棵高大的榆树,挺拔伟岸,如同英俊的男子。春天来了,那榆树就是那一树翡翠。我们爬上树,轻轻摇动枝桠,翡翠的榆钱纷纷洒落,引得一帮小孩子嬉笑着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捧接着检拾着那圆圆的翡翠,还不时放到嘴里。我们总是选几枝成串的榆钱折下来,姥姥就给我们熬成翡翠般的粥,吃起来清爽、香甜。
瞎子姥姥是我的“发小”平哥的姥姥。就她一个人住在这绿色的小院里。平哥常常带我来姥姥家蹭饭。姥姥虽看不清楚,可我们的脚步一到大门,姥姥就喊了“平——哎,你来了。”我就纳闷,姥姥的耳朵真好使。
我们几乎每隔三天要给姥姥抬水。我们一到,姥姥可高兴了。我们哥俩就去墙上摘来丝瓜,姥姥做馅、和面,姥姥就给我们包水饺。我们就抱柴禾、烧锅。不大一会,姥姥的水饺也就包成了。我真不明白,姥姥看不见,怎么还能摸索着包水饺,水饺包得馅大滚圆,真好吃。我们在家很少能吃到白面,可到姥姥这,几乎每次都给我们水饺吃。姥姥真好。
我们跟姥姥吃水饺的时候,姥姥不时问这问那,脸上荡满笑意。我们也把村里的事、学校的事讲给姥姥听。这间小屋热气腾腾、笑声不断。姥姥还告诉我们,摘下丝瓜、莓豆送给邻居,送到村里的大队部。说邻居们常来陪她说话,说大队部的干部们对她照顾得很好。
葫芦成熟的时候,我们哥俩就摘下来。姥姥就把葫芦煮一煮,分割成瓢子。这新瓢子在水缸里飘动着,有股清爽的香味。姥姥让我们去周边的邻居家,一家一个送去姥姥刚切割的新瓢子。
当时,我也想:怎么就姥姥一个人住在这个小院子?可小孩子的想法也就一闪而过。我也没打听过,也没问过姥姥。
后来,去了城里念书,就很少去那小院。上大学的时候,春节回家去看过姥姥。我这才从邻居们那儿知道,姥姥的两个儿子都在队伍上牺牲了。为了这,姥姥哭瞎了眼睛。从那以后,姥姥就没离开过她这爬满青藤的小院子。有时,自己就慢慢走到榆树下,抚摸着榆树挺拔的树干,自言自语,像是给自己儿子说说悄悄话。
在城里工作了,天天忙忙碌碌,穿梭于工作、家庭,就很少回老家了。有一年春节回家,母亲说,瞎子姥姥走了。我跑到那小院,那曾经爬满青藤的小院,只留下房前那棵高大的榆树,房后那棵俊俏的桑树。
多少年了,我总会想起故乡那个爬满青藤的小院,那一树翡翠般的榆钱,那一树紫红的桑葚,想起这位革命的母亲孤独寂寞的一生。
大门内是一棵桑树,大门内是一棵榆树。
寂寞的青藤小院里,有我那走路摸摸索索颤巍巍的瞎子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