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帆布包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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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修鞋摊的旁边,总停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面包车。车厢里塞满了旧书、旧衣,还有一只磨得发白的帆布包。车主老周,今年刚满六十,头发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他开这辆车已经十一年,每年跑六趟,把城里的“闲置”送到五百公里外的山里去。

老周其实不缺钱。退休前,他是电力局的高级工程师,退休金每月八千出头;老伴在学校食堂做会计,也有三千多。可他们身上常年是那几件洗得发软的工装:冬天深蓝、夏天浅蓝,春秋再套件褪色的冲锋衣。熟悉的人打趣:“老周,你们老两口是打算把钱带进棺材?”老周只是嘿嘿一笑:“棺材用不着,灯泡才用得着。”

他说的“灯泡”,是山里的教室。

我第一次听见,是在去年腊月。那天我拎着一双脱胶的靴子去找他修,正赶上他往车上搬纸箱。箱子里全是台灯——老式的夹式台灯,金属杆弯了、塑料壳裂了,灯泡却还亮。老周拍拍箱子:“城里换LED了,这些就淘汰了,可山里还停电呢。”他随手拧开一盏,昏黄的光晕里,我看见纸箱侧面用红笔写着:四年级教室,八盏;六年级宿舍,五盏;陈老师宿舍,一盏。

那天晚上,我跟着他的面包车去了趟旧货市场。他把收来的旧衣按大小、厚薄分袋装好;把别人淘汰的保温杯、旧书包、卷了边的练习册,一件件码进纸箱。最底下,压着那只帆布包——拉链坏了,用别针别着。我悄悄掀开一角:里头是一沓用皮筋捆着的电费单、维修单,还有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奖状,印着“周光亮同志,支教突出贡献奖”,落款时间是2012年。

回程路上,他忽然开口:“我闺女小时候,写作业得趴灶台,柴火熏得直流泪。后来考上大学,第一志愿报的是师范。”他顿了顿,“我就想,让山里娃早点亮堂起来,别像我闺女当年,把眼睛熬坏了。”

车灯扫过街边的垃圾桶,一只被丢弃的地球仪滚到脚边。老周停车,弯腰捡起,用袖子擦了擦:“还能转。”他把它塞进纸箱,像塞进去一个完整的宇宙。

今年端午,老周破例穿了件新衬衫——浅蓝色,领口还留着折痕。他说,山里的六年级要拍毕业照,他得去给孩子们颁奖。衬衫口袋里,别着一支旧钢笔,笔帽磨得发亮。那是他闺女用第一笔工资买的,如今用来给每个孩子写一句赠言。

傍晚,我路过街口,修鞋摊空着,面包车也不在。摊位上却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底座贴着纸条:留给夜市摊的姑娘,天黑收摊别磕着手。纸条被风吹得翘起,像一盏小小的帆。

我忽然明白,老周和他老伴儿身上的旧工装、那辆灰扑扑的车、那只别着别针的帆布包,都是光的容器——它们把城市里被忽略的、被丢弃的、被轻视的,一点点收集起来,再送到山里,点亮那些还没被看见的童年。

第二天清晨,面包车回来了。老周下车,第一件事是把地球仪挂在修鞋摊的遮阳棚下,轻轻一拨,它便悠悠地转起来。阳光穿过塑料外壳,在地面投下一片旋转的淡蓝色影子,像一片小小的海。

他冲我扬了扬下巴:“好看吧?山里娃说,这是他们见过最大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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