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不绝于耳，揉碎的阳光穿过叶间的细缝散在柏油路上。宽阔的路边立着一台老旧柜式冰箱和一把木制躺椅。身着宽松红色长裙，手拿破蒲扇半躺在椅子上的老妇颇有些自豪地讲述着面前中学的来历，说到小道消息时还会冲我压压扇子。

“实验中学，建立于2002年，是本地唯一一所市级重点中学，初中生梦寐以求的圣地。听说还是某位大人物亲自题词并书写的校名……”

学校历史像是落到水潭的巨石，在我的眼里掀起了一阵波澜。看着面前这所因为白色围墙而更显圣洁的中学，倒有了几分高尔夫爱好者面对圣安德鲁斯老球场的虔诚。压不住的对未来中学生活的憧憬也随即从心头爬上了眉头，一时竟入了迷。

说来羞愧，我因为后知后觉错过了实验中学的招生考试，与其差点擦肩而过。而进这所学校的名额是我父母托关系找人得来的，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对那位叔叔信誓旦旦的保证。

没有作业的假期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想抓住的努力又是那么无济于事。一番忙碌之后，我终于坐在了这间在脑海中描画了不知多少遍的教室。

教室不大，硬生生塞满了八十人。开学的兴奋以及对学校的新奇，倒是让十二三岁的孩子硬生生地把教室变成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各色的方言和婉转的口音讲述着各自经历过的奇闻逸事，笑语喧阗，时不时还夹杂几声尖叫。我从小不羁的性格和流淌在身体里不安的血液已然成为了最欢闹的那群人中的一员。

坐井说天阔的天真和热血电影留在脑海中的兄弟义气像是催化剂，让我跟周围几个朋友的关系迅速升温，也算是走上了‘从此烟雨落金城，一人撑伞众人行’。生活上，一群人已然成了一人。上课接老师话茬，跟同学交头接耳；下课装模作样，大呼小叫；放学后呼朋唤友，嚣张跋扈。

对那位叔叔的保证我早已将其抛之脑后，学习的念头弃之如敝履，以往还算优异的学习成绩也悄然而去。同一间教室里的人不知不觉已分化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易兴萧索，把学校当成自己的游乐园；另一个埋头苦读，不忘‘圣地’初心。

全日制学校是一把开启自律学生天性的钥匙，也同样给了不自律插上恶魔翅膀的门径。不良的圈子文化像是紧紧锁住双手的镣铐，‘自由’就是不断引诱我走向林中泥潭深处笑语嫣然的鬼魈，而我却以为那是人间极乐的阶梯。

战国乱，各‘家’向往的自由贡献不菲，置身其中的孔子叹曰：时也，命也。主观上无序的自由同样让我在一个‘帮忙’后正式步入了校园混混的行列。我虽然比较瘦小，但好在壮实，总是冲在最前面，帮朋友打抱不平，对恶语相向、嚣张跋扈之人重拳出击，为争帮派拳拳到肉，打的头破血流。

打过别人，同样也被别人揍过。学校报栏的玻璃用它粉身碎骨的代价给我的额头烙上了包公同款月牙，偏黑的皮肤倒也和它相得益彰。还有右手小臂仍旧清晰可见的刀疤，感叹于对方还存在理智并没有把匕首开刃，只是刮去了一条肉。还有左臂手肘的三块和右肩被砖头砸过的椭圆形的暗黑色疤痕。曾经，这都是我用来炫耀的勋章，像是军人身上的弹痕。

初一下学期应该算得上是校园混混生涯的高潮。三天一小架，一周一大架。小架一般三到十人。大架动辄几十，多则上百，在操场青草地上像黑压压的羊群。从地上捡过砖头，拿过没开刃的弹簧刀，用过巴掌大小的电棒。因为自己在学校外边租房住，所以书包里面还常备着三节鞭。

三节鞭又叫钢鞭或者甩鞭，一共有三节，握柄也就是第一节稍粗，最后一节最细，以便其他两节能够缩在第一节里面。不过，最后一节有一个圆柱形钢胚，不甩开的时候刚好替当三节鞭的盖子。一旦要用到，只需轻轻一甩，就能漏出它骇人的獠牙，打在人身上，一个星期都不见消肿。

两个学期转瞬即逝，渐渐凭借自己的‘江湖’义气和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倒也笼络了不少能抗能打的兄弟。还有一点儿能说会道的本事，就算是高年级的校园混混也认识不少。因此享受了一把前呼后拥，去厕所也都是勾肩搭背多人同行。教室对面的墙角也成为了我们每天‘开会’的场所，说是开会，其实就是一群朋友一块吹嘘。爆笑处猛拍大腿，时而也会突然坐起，轻轻踢去一脚，对方嘿嘿一笑，又惹得一阵爆笑。

坐在墙角，春日的阳光照在腿弯处已有些许暖意。

窗内有人推了推眼镜望向远处、有人把换掉的笔芯放进文具盒无声地享受着越积越多的快感、有人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满足地合上刚做完的数学资料，还有人主动擦黑板跃跃欲试地准备迎接下节课的新知。而我有时候望着天上飘过的云，也会想：我们粗旷的笑声和时不时夹杂着的几声刺耳脏话会不会打扰他们学习，他们又会怎么看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