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从来没有来过脖圆食堂,他能知道这个地方全是那只企鹅的功劳。
『哒哒哒』二八大踹的脚蹬子蹭过链瓦,像体育委员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车轱辘在这口号下吱扭扭地旋转,连片的绿色往眼睛里跑,白杨庄严地立在路旁摇摆叶子刷刷作响,为他们吹响号角。
他们去哪?
去镇上上网。这是荞麦第一次上网,踅面哥哥和石头馍哥哥带他去的。小小的一间房,说房有点儿抬举,更像是黑漆漆的小盒,里头了 8 台机子,1 片儿烟雾。在游戏之前,石子馍哥哥和踅面哥哥带他认识了那只企鹅,会跳动的企鹅。
这是一只神奇的企鹅,没事的时候他喜欢窝在屏幕的右下角。他的职能和信使差不多,但他认识更多地方的人,也可以带你认识这些地方的人。不仅仅是张家洼李家屯郭家庄,不仅仅是胜利大队钢铁大队甚至不仅仅是粮仓乡米川镇硕果县。他认识的人遍布整个中国,960 万平方公里,12 亿人口。额滴神呀,这是多大一摊人呀。荞麦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在此之后,荞麦在小企鹅的帮助下认识了面皮,没错,脖圆食堂里的面皮。他们通过这只企鹅交换彼此的心事,一个个小秘密滴滴答答的的蹦到屏幕上,唤醒了屏幕右下角无精打采的小企鹅,他立马变得手舞足动,生怕荞麦会错过什么。
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荞麦和面皮聊得火热。他们谈爱好,谈生活,谈脖园食堂的故事,谈现在也谈未来。愣把彼此的时间聊干,把自个熬成了二十好几的待业青年。
『你啥打算?以后,也老大不小了』企鹅跳动,面皮发来消息。
『家里说,去做饸』打出这几个字,荞麦抬头看天,紧接着又低头叹气。手指删除键上按了 7 下。连同标点那七个字化作云烟,『想出去走走』他又郑重地打出这五个字,用了差不多 1 分钟的时间。
『嗯,来我这吧,顺便带你转转。』面皮回复。
『行,我和家里说说。』荞麦回答。
『行,我这儿等你的好消息。』面皮说完这句,荞麦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气跑到附近商店,买了两瓶二锅头一袋花生米。然后回家,敲开父亲的房门。
『爸,咱爷俩喝点儿』荞麦把酒菜儿都放在桌上,转身对父亲嬉皮笑脸地说。
『你小子准没好事,说吧,要多少钱?』老荞麦放下手里的活,直接了当地说。
『不是要钱!』
『不是要钱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没等荞麦把话说完,老荞麦就打断了他。
『爸,是这,我想出去转转』
『我也没拦着你啊!』老荞麦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他从来不让荞麦把话说完。
『爸,这次不一样,我想出趟远门,咱这太憋屈了,你知道吗?咱不光可以做饸饹,还能做碗坨做面包做茶,我想去外头试试,看看能不能谋点别的差事?』没等老荞麦打断,荞麦想说的话一股脑从嗓子眼里弹了出来。
『出去?谋差事,咱们这荞麦做饸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水的配合,臊子的辅助,你出去你出去能干啥?我,你妈,你爷爷不都是做饸饹。你想咋,放着好条件不要,出去白手起家?你得是瓜?你也不看看你,二十好几了,不做饸饹,你能干啥?』老荞麦这会儿有点吹胡子瞪眼,他就这样容不得别人有一点儿和他不同的看法。尤其是他儿子。
『行,权当我啥都没说,不同意就不同意,没必要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完,他夺门而去。留下老荞麦一个人在房子里小烟灰缸填满了一茬。
过了几天荞麦想起了哥哥石头馍和踅面,他拨通踅面的电话。
『哥!我荞麦,啥时候咱聚一下。』他兴高采烈地说。
『兄弟,对不住,我最近忙很,你找石头馍去耍。我这还有事,以后我找机会约你。行不?』还没等他再说,那边儿就挂了电话。
他又拨通了石头馍的电话。
『我家,来,喝酒!』他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行』石头馍也就挂了电话。
那天,他俩酒瓶子颠三倒四的躺了一地,他俩软瘫瘫地躺在酒瓶子中间,掏几句知心话。
『哥,你说我出去谋点差事,行不?我不想做饸饹!』荞麦说。
『你个瓜怂,你家里都做这,做饸饹在咱这最挣钱,我就是没你狗日的这好命!我要能做饸饹,值了!』石头馍咬着后槽牙说。
『哥,咱这太小了,太憋屈了。』荞麦说
『啥小啥大的,有钱最他妈大!』石头馍是吼出来的不单单是这句话,还有他一肚子的憋屈。
『哥……』荞麦咽了下,他不知道说啥,抄过身边有酒的瓶子灌了一口。
那场酒过后,荞麦便去做了饸饹。或是因为钱,或是或是因为父亲满缸的烟灰,除了他没人明白。
一个月后,企鹅跳动,面皮发来消息。
『还来吗?』
『不了,家里让我做饸饹。』
『还好吗?』
『差不多,差不多地工作差不多地结婚差不多地生娃。又差点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荞麦发完这句话,头像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