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师一擦了擦手。

三木微微点头回应。

“找到了吗？"我关切地问。

“看这个。”师一唤醒了投影。

林立抱着莉可残缺的肢体，出现在了画面中。

山顶高耸入云，雾气缭绕，潮湿微雨，两个单薄的人影恍恍惚惚。

莉可的身体并未经过完全的改造，失血过多的她大概早已死去，她安安静静躺在林立的怀中，浑身是风干的血迹。

至于林立，他的假脑莫名断开了和Sarah的联系，Sarah已经无法再干预他的活动。林立温柔地擦去莉可脸上的血迹，笨拙手一直在颤抖。

“说好......一......起......看日落。”林立支支吾吾，像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孩子。

太阳渐渐靠近山头，日光照射着冰冷的山头，空气却依然清冷，灰蓝色的天空，保持着惯有的冷淡。

忽然，画面产生了剧烈的抖动，一团爆炸云出现在山头，瞬间又被耀眼的日光掩盖。

生生死死，数年纠缠，虚无只需要一个瞬间。

“他们一路逃到了未名山山顶，这就是最后的画面了，有些莫名奇妙，但想必也情有可原吧。”师一叹息，转头想听听我的想法，但画面使我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我手足无措的翻起了裤兜，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屁股兜，低头大口喘着气。

三木想上前询问，却被师一抬手制止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烟递给了我。我接过烟，抽了起来，用左手捋了下额前的长发，缓和了许多，在有些事上，师一比一些人都明白我的需要，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你们也该猜到了吧，林立是我用假脑做的傀儡。”我长舒一口烟，“第一次做傀儡，也有点冒险，但总比拿自己的命冒险要好。”我微微一笑。

“姑且算这是你对我100%的信任吧。”三木稍有的打趣，估计心里也会嘀咕我的无情吧。

“不过现在看来，这傀儡做得很成功，比你本人有效果。”师一回应。

“林立的资料早就跟着初代那些不必要的历史记录一起被销毁了，估计你们基本没查到什么关于他的有用东西。”我看看三木和师一，他们并不接话。

“林立是莉可在初代时期的恋人，军人出身。一次任务，林立受伤住进了西山医院，因此认识了当时做护士的莉可，那时她已经和医生Arno订婚了，但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频繁的见面，过分亲昵的举止，Arno发现后怒不可遏。有天，他带莉可去湖边野餐，借机给莉可服下安眠药，并向莉可体内注射了控制芯片，你们也看到了，结果就是那可控的爆破。Arno以此要挟莉可，要她亲手给林立注入芯片，只要她做到了，Arno就会当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他还是会娶她，她会长生不老，衣食无忧，于是，我照做了。”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而后，我一直想办法避开林立，直到他出院，可是有天，我还是遇到了他，他冲上来抱住我，我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我告诉他了一切，他并没有怨我，只是紧紧抱着我，为他陷我于危险中而道歉，然后，我们开始了私下的约会。两个月后，事情还是被Arno发现了，他怒不可遏，打了我，囚禁了我。当时他说‘半个月后，我们结婚’，而半个月后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西二代了。一场电子战，世界上少了近一半的人，包括林立。”

师一默默坐到了我身边，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而后，我和Arno结婚了，当时我还不知道这芯片可以致死，仅仅是因为害怕芯片带来的非人能承受的疼痛，走进了我和他的坟墓。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痛苦。Arno喜怒无常，我知道他想向过去那样好好爱我，但林立成为了他心里永远的瑕疵，作为完美主义者，他无法容忍，也无法放过我。过不去的坎，数年的互相折磨，外人看来小题大做，但只有自己清楚，心里到底有多不服气，多不是滋味。”我右手托腮，目视前方。

“找到林立的死因支撑我活下去的力量。他们都说他在战争中牺牲了，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直到我偷偷学会了潜入技术。有天晚上，Arno好像是刚得到了系统的什么承诺，心情很好，对我也很放松，于是我趁他在躺椅打盹时，黑进了他的内部系统。”

“初二交界时期，你在做什么？”我对Arno的系统中心发出质问。

“协助新系统。”

“怎样协助？”

“控制芯片实现爆破。”

“和我......和莉可的芯片一样吗？”

“嗯。”

“林立也是？”

“嗯。”

“总共有多少人被注射了这些芯片。”

“总人口的一半。”

“被注射者是自愿的吗？”

“不是。各地医院都有与系统合作的医生，病人就医期间随机注射，如果遇到需要特殊留下的人物，系统会提前发送指令。部分体质较差的人和新生儿会出现身体的不耐受，引起其他急性病，导致死亡，失败的试验也不算少。”

“怎样算成功的试验？”

“注射后无任何排斥反应，且身体机能得到迅速调动，提高一个层次，并且绝对服从命令。这就是二代需要的基础人种。”

“不服从，就爆破？”

“对。不服从是更大的失败，威胁很大。我们一直在观察这些成功试验的人，待到时机成熟，就为己所用。但是......”

“但是什么？”

“有一个样本提前觉醒了，虽然他已经被强制爆破了，但追踪发现他已经提前遁入网络，网络虚无而漫无边际，现在我们也无迹可寻。”

“是林立吗？”

“不是，他早就跟着那一半人一起灰飞烟灭了。这是个从新生儿时期就接受了注射的人，本来对他寄托了很大希望。”

“为了胜利，不惜牺牲一半的人口，太残忍。”

“于我们而言，失败才是残忍，于他们而言，拉低生产效率，活在贫困中，幸福遥遥无期才是残忍。”

“实现完美供给就要有一部分剥削，包括生命。”

“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剥削。自出生以来，不断驯化教育，灌之以美好的概念，褒奖付出，小小的回报他们也会当做莫大的恩赐，他们是看不到这个层次的残酷的，对他们来说也是幸福的。”

“本质还是悲哀的。”

“为社会的发展更迭付出，这就是人存在的客观价值。不管你是否愿意，跟着社会向前吧。”

我的系统传来警报，看来Arno要醒了，我迅速撤出，假装如往日一般醉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其实，要不是我，林立也许是会被系统留下的人。那之后，我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复仇，了结这漫长的一生。在不断用机器代替身体零件后，我已经活得太久了，我不想再跟Arno绑在一起了。我在网络空间寻找数年，终于找到了Sarah，她的父母原本是西山医院的医生，我的同事。当时Arno想找他们合作，因为我跟她的母亲很熟悉，所以就让我去和他们谈，但还是被拒绝了，拒绝的后果就是，我用同样的方法向他们注入了芯片。我对不起Sarah，很怕见到她，但是，我们现在却互相需要。Sarah有实战经验，并且在调查相关事件，于是我用店的名义向Sarah邀约，免费体验，所有店都会使用的套路，按她的性格，如此漫不经心的事，她未必会拒绝，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切。”

“Sarah，Sarah！”师一叫了我两声，我才恍惚缓过神来，共享了莉可的记忆以后，我时常分不清自己和她。

“我......”

“整理好资料以后来找我一趟吧，她的记忆加密存在云空间就好，你不能带着。你现在已经开始混乱起来了。”师一双手交叉看着我。

“嗯，这种纠结的情感，我也受够了。”我叹了口气。

“这样看来，你也不是单纯用辅助她作战来换取资料，将计就计报复，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师一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你也看到傀儡了。”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反正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按你父母的社会地位，当时应该也是可以留下的高级人才，Arno应该不会轻易动他们。”

“除非系统授意。”我接过话来。那这个人会是谁呢？我思忖着。

三木站在一旁看着我，一言不发。

“除了这个还有一点有些反常。”师一将画面倒退回林立自爆前。

“至于傀儡后来为什么会失控，可能是我操作不当吧。”

“可能是残念吧。”三木开口。

莉可和林立的最后一面，是在海边，他们互相依偎，看着海边日出，约定着要去未名山顶一起看日落。

一念尚存，可能也会翻天覆地。

画面再次顺序进行，一切就那样消失在云深处，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