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切都像流沙 | 南疆行纪07

2017年8月3日

“云游四海的想象之鹰,点燃着最后的爱恋、群山、水流、与草原之灵”

清晨醒来时还在滴雨,躲在被窝听雨打毡房,古丽进来给火炉添柴,奶茶也开始煮起来。

古丽做的抓饭和奶茶是我目前吃过最喜欢的,尤其是奶茶,香浓不腻口,咸甜适中。斑马先生一早便带了杯奶茶跑去湖边拍片,我则悠悠地坐在毡房门口,看着对面的飞鸟掠过雪山前的湖泊,喝了一碗接一碗,暖暖下肚,极为满足。

高原上万物清透,湖水泠冽。听古丽说起,沿着喀湖和雪山的侧面一直深入,在草原的尽头,有最纯净的冰泉眼,那里的泉水曾被卖到高达七百块一瓶。

去泉眼的路况并不理想,一路上都是碎石山路,还有些羊肠小道,并不好行车。向右看去,慕士塔格峰就在一侧,不同于平时从公路看去的视角,此时独有侧峰,雪白,线条硬朗明晰,顶部托举着层层云朵,活像一条直达天堂的天梯。

越过一道又一道弯,前方一侧出现了一排麻扎群。麻扎即坟墓,不同汉人,新疆穆斯林的坟墓用石堆砌成,石上没有任何墓志铭或文字,墓内亦没有任何陪葬品。群山之中,避开纷扰,麻扎静静伫立,雪山看守一侧,僻远安详。

因为走的是没有人烟的野路子,沿途的风景反而出奇,穿过一段窄木桥,远处有只火红的狐狸一溜烟跑过,偶尔有骆驼经过,大概是出于好奇,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们。

往深处走,还能时常看见肥嘟嘟的旱獭,抬着高高的屁股,出没在荒草地上。其中有一只蠢蠢的旱獭,拖着肥硕的身体趴在岩石上,我们从远处步步靠近,它也无动于衷,等察觉到动静反应过来,也只是从岩石上晃悠悠地滑下来,然后假装丧尸般笔直的挺在岩石旁,面朝一朵花,一动不动,又萌又蠢。除此之外,一路上再无他物,偶尔有一两名护边员牧民骑着摩托巡逻经过,会上来盘查。

相比路途所见,我们最终到达的深山泉眼处,反而不起眼。厚厚的草甸下裂出河沟,泉水上涌冒出细密的气泡,这便是一路河水的源头。我们取了空瓶,泉水冰凉也灌饮一番,好不负一路远道辛苦而来。

而后我们前往四号冰川,随着海拔升高,寒意也明显袭来。因得知八月起冰川规划建设不对外开放,虽至冰川脚下,却无缘攀爬。

相比前两年,帕米尔近来的变化相当大,各处增设边检关卡,圈地围栏亦不少见。傍晚,抵达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据说这座帕米尔高原上的边境小城,要在三年之内,集全县之力将县城打造成国内5A级景区。

塔县被大片富饶的湿地环绕,雪山咫尺,主干道不过两条,已然一番大展手脚的景象。平地起高楼,塔吉克千百年来的老房子拆迁在即,草滩湿地上圈起绿色的栅栏,河滩上生活的人家不断撤离……面对着这样的景象,一面庆幸一面担忧。

庆幸我回来的没有太晚,至少还揪住了这片桃花源的尾巴。

庆幸我们见过它原始纯净的模样。

两年前,我和斑马先生相遇此地,度过我的二十二岁生日。印象里,高原草滩上的初秋暖阳,牦牛低嚎,小孩跟着母亲去河边打水,抬眼一望雪山头,妇女们坐在草地上刺绣,羊群在一边吃草,秋风起伏,在金色的阳光里打翻站在树梢的乌鸦,塔吉克随喜的婚礼,鹰笛吹动旋律,飘出隆重的烟火气……

庆幸这些还尚在——云游四海的想象之鹰,点燃着最后的爱恋、群山、水流、与草原之灵。

这是帕米尔自始至终带给我们的慰藉。在我们每一次飘落居停时,以一如既往的味道,勾撞着原遇的远乡——用冰川的震慑、可以抚开每个卷曲的枯叶的暖意,用湿地的温柔和淙淙水流,用群山的沉着,抚摸着旅人的棱角。

也正是这样,我们十分担心它被过度商业开发。曾经一切醉心荡漾,如今一切都像流沙,缓缓而细微地消失,抓都抓不住。

于是,如同预感到它要消失一般,我们如流水,流向这里也涌向那里——这是我们挽留的方式,以镜头和纸笔,虽阻挡不住洪流,只希望尽可能多地纪录。

在罗伯特·拜伦看来:“旅行的冲动和乐趣事实上众人皆知,无需一再强调和过多描绘。但如果一个人的旅行已成为生活必需品,那么在身体感官接触之后,旅行也应该尽量去追求严肃一点的价值。”

换句话说,在旅行的过程中具体做了什么,才能定义我们是谁。

这正是我们此行的意义之一。真正的旅行不是一味地索取、吸收外界给予的恩泽,亦是适当的回馈,运用行走给予自己的养分,去由内而外探索新的风景。早先旅行,也许只是上路看人看风景,而现在,它却是我们追寻异域文化的动力。

我们的旅途才刚刚开始。路遥远,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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