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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燕,今年的职称晋升马上要申报了,你还不知道吧?”一到办公室,郝佳就神神秘秘地喊住林小燕,眼睛还不断地往门口瞅,似乎害怕别人听见。
“不知道啊,我晋升中级已经5年了,要是有副高指标,我也够条件。”林小燕放下手中的鸡蛋灌饼,拿抹布擦起了桌子。
“我就是想跟你说副高的事,你天天就知道干活干活,别人都在暗中谋划好长时间了,要不是看在我们一个办公室份上,我才懒得管这些闲事。”郝佳声音又压低了些,眼睛又朝门口瞅了两下。
郝佳是单位出了名的“万事晓”,林小燕才来单位报到就有人提醒她,让她和郝佳说话留个心眼,千万不要跟她一起说别人坏话,免得翻嘴。不过今天她确实给林小燕提了个醒,不管她是什么意图。
“郝姐,谢谢您关照我。您说他们谋划好长时间了,怎么个谋划法?职称晋升不是按条件申报吗?”林小燕把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说你傻不是,我听说今年副高指标有2个,够条件的人有5个,不谋划能到你头上?”郝佳看着林小燕反复擦桌子,知道她心里在盘算,将头伸到林小燕桌前,声音愈发地讨好。
“也是,郝姐您帮指点指点。”林小燕心里明镜似的,一个星期前局长找她谈话,说年龄大的股长要退了,让她准备接替人事股长,不然郝佳能这么对她。但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感谢郝佳,她整天只知道不停地写,工作之外的事多数都是单位人都知道了才知道。听了郝佳的话,林小燕内心开始不淡定了,那一年他们5个是一批晋升中级职称的,现在都是二级机构负责人,这竞争还真大。
“我昨天早上上班时遇到一男一女下楼,你猜他们是谁?算了,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他们是那谁谁的父母,听说是来找......”这时办公室小吴走了进来,郝佳闭了嘴。
一上午林小燕都心不在焉,鸡蛋灌饼凉了,一点食欲都没有。想想自己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到这单位是招考进来的,一没有有权有势的父母,二没有神通广大的亲戚,能够找谁帮忙呢?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手机铃声响了,把正苦思冥想的林小燕吓了一跳。
“喂,小燕,昨天安排的材料弄好了吗?弄好了赶紧送过来,我下午开会要用。”局长的声音什么时候都很洪亮。
“这,我——”林小燕这才想起昨晚加班到凌晨弄的材料,想着上午上班再修改修改,让这职称晋升的事给搅忘了。
“我什么呀?赶紧送过来。”
“我正在改,一会儿送过去。”林小燕似乎清醒了,说话也不再吞吞吐吐,给局长送材料,正好可以将职称晋升的事汇报汇报。
林小燕就是林小燕,一进入状态,外面啥风吹草动也影响不了她。半个小时后,她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听到局长喊“进来”,林小燕推门进去了。
“放那吧,我一会儿看。”局长嘴上说着,眼睛一直没离开手中的材料。
小燕站着没动,嘴巴张了张,没出声音。
“还有事?”局长抬起头看着她。
“局长,我听说今年的职称晋升开始申报了,我也够副高申报条件。”
“5个够条件的,只有2个指标,难啦。我已经安排人事股根据上面要求,列出相对应条件,到时采取民主考评,绝不亏待干活人。”局长似乎看透了林小燕心事,回答得很到位。
“我是不是局长说的干活人?”小燕心里想着,也不敢问局长,退出了局长办公室。但至少民主考评也公正些,她心中又有了希望。
“哎呦,对不起。”林小燕想着心事出门,与正要跨进局长办公室的李磊撞了个满怀。
“没事。”两个人尴尬地笑了笑。
李磊也是他们5个够条件的人之一,他来找局长,肯定也是为职称晋升的事。
林小燕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小吴已经下班,郝佳还在那悠闲地喝着茶。她知道郝佳一定是想打听局长是否透露了重要消息。
“你送材料,没找局长说你的事?”郝佳迫不及待地问。
“说了,局长说让人事股对照上面要求拿考评意见,不亏待干活人。”林小燕想,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局长肯定也会告诉李磊及其他人。
“这个就不好办了。”郝佳撇撇嘴似乎有些失望。
“怎么不好办,这样不是更公平么?”林小燕反问了一句。
郝佳从座位起身,走到林小燕身后,伏在林小燕耳边叽咕叽咕说了一通,直听得林小燕心里发颤。
“妈妈,妈妈,我今天得了两朵小红花。”林小燕刚锁好电动车,上幼儿园的女儿就像小燕子一样飞了过来,粉嫩嫩的小脸似春三月的桃花。
“好,宝宝真棒。”林小燕说着,抱起女儿就往家走。
“妈妈,你今天没亲我耶,你生气了吗?”女儿有点委屈地看着林小燕。
“没有啊!”林小燕亲了女儿一下,想想自己只顾想自己的事,冷落了女儿,又有些内疚。
“宝贝自己玩,我帮奶奶一起做饭。”放下女儿,林小燕系上围裙就进了厨房。
婆婆正在做汤,头发挽在脑后,藏青色的套头衫已经湿透了,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流到了下巴。“别滴到汤里太咸了。”林小燕赶紧拿毛巾帮婆婆擦了擦。
婆婆“扑哧”笑了。
“咸了省点盐,这鬼天也太热了,前头擦,后边冒。”婆婆说着,又撩起套头衫下摆擦了一下眼睛。
小燕将炒好的菜端上餐桌,又来端汤,一愣神,汤洒了出来,溅到了脚上,烫得她大叫一声,好歹没把汤盆扔掉。
“怎么了,心不在肝(焉)的,挨领导批了?”婆婆看了她一眼,赶紧找来了烫伤药。
“不碍事的,妈,早上没吃饭,有点头晕。”林小燕歉疚地看着婆婆,她心里有再多事,也不能给老人添堵。婆婆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整天买菜做饭接孩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再说,跟她说了,除了一起叹息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本来是平常爱吃的菜,今天却味同嚼蜡。草草吃了几口,陪女儿玩了一会儿,林小燕告诉婆婆说单位有事,让婆婆送女儿上学,就又出门了。
林小燕一路思索着郝佳跟她说的话,骑着车一直往前跑,直到听到小车司机骂:“找死啊!”她才吓出一身冷汗愣在那里。左右一看,车辆来往穿梭,她的电动车已经跑在了十字路口中间。
绿灯亮了,被警察拦在路边教训了一通。
林小燕办公室在五楼,平常也没觉得楼层高,今天却感觉特别累,腿也抬不动,上来后坐在办公室喘了半天。
“人事股拿考核方案,有利的指标肯定与你无缘,你想想你马上要接人家股长了,他还不趁此机会那个那个你?”郝佳的话像蚊子一样总在耳边嗡嗡叫。
局里统一调整年龄大的股长,偏偏就安排林小燕接人事,接也没接,要是早接了也省得闹心。可能是局长特意安排让鲁股长做完这项重要工作?林小燕想得头疼。
离上班时间还早,单位里除了门卫就是林小燕,天气闷热,蝉也躲了起来,这么安静的环境,偏偏静不下心。
“有利的指标?什么是有利的指标?”
“比如市以上先进个人可以算1分,也可以算2分;县里科技成果奖可以算分,也可以不算分。你是先进个人多还是成果奖多?你自己心里清楚。”蚊子又在耳边叫。
林小燕上班这些年参与县里的科技项目比较多,自然县里的成果奖没少拿。可上级先进个人什么的,每年单位1~2个,她也从来没争过。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李磊从鲁股长家中出来,鲁股长送李磊,还凑在他耳边嘀咕,那声音跟郝佳的一样,也像蚊子叫。她歪着头听了听,似乎在说:“放心,放心,一定将先进个人放重分。”
郝佳听不下去了,张口叫了声“鲁股长”,却把自己叫醒了,桌子上还流了一摊口水,那口水的形状真像酒瓶子。
“不如,晚上提两瓶酒去鲁股长家?”随后,她又摇了摇头,从前又没有特殊关系,这个时候提两瓶酒去,他要是扔出来,可怎么下台?况且,她平常最看不惯靠送礼办事的人。
记得前年闺蜜调进了城,她问她怎么办到的?闺蜜说她提两瓶酒两条烟在老板门前守了几个晚上,老板天天有应酬,还带夫人。那天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就办成了。她为此笑了闺蜜好长时间,认为不值。难道今天她也要走闺蜜的路?
傍晚时分,黑压压的云飘上了头顶,不一会儿天全黑了。林小燕关了灯准备下班,但似乎又看到天亮了些。“一亮一黑,打破田缺。”小时候奶奶常讲的农谚,要下大雨了,还是等这阵雨下过了再走。她又重新打开灯坐回了办公桌前。
雨声渐渐小了,林小燕收拾完毕匆匆往楼下走。刚走到四楼平台,她听见三楼拐角处有人在说话。
“股长,您慢点,我先去把车开到门庭。”是柳岩,那个郝佳说的他父母来找过局长,也是符合条件的5人之一。
柳岩是他们5个人中,家庭条件最好、社会关系最硬的,父亲是科级干部,他有私家车。
“他这是接鲁股长下班,还是请吃饭?”林小燕停住脚步,等汽车声远去,才下了楼。
林小燕正准备找雨披,手机响了。
“喂,燕子,小妮在学校摔倒了,磕破了嘴唇,我正送医院,你快点过来吧。”林小燕挂了婆婆电话,也顾不了穿雨披,骑上电动车就往医院跑。
雨水顺着额头流下,眼镜湿了,她停下来擦了擦,没跑两丈远,又看不见了,她索性将眼镜拿下放到车篮里,好在下雨路上人车少。到医院时,在乡下工作的老公也赶到了。
小宝摔倒,趴着咬破了嘴唇,婆婆本来想着没事,在乡下小孩磕磕碰碰从来不管,可老师说女孩子别留下了疤痕。
女儿嘴唇缝了3针,嘴唇肿着,眼睛也哭肿了。看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林小燕眼睛湿润了,她尽力忍,可还是没忍住,眼泪如珍珠般一颗一颗往下掉。
“阿嚏,阿嚏——”林小燕鼻子发痒,打了两个喷嚏。
“你淋雨过来的呀?”忙罢女儿,丈夫才发现林小燕淋得像落汤鸡。林小燕没搭话,眼里的金豆子掉得更快了。
回到家,婆婆赶紧煮姜汤。
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喝了一碗姜汤,小燕才感觉身上暖和了些。
晚上9点,办公室小王打电话通知林小燕,让明天上午8点准时到局会议室参加职称晋升考评会。
接了电话,林小燕心里又开始翻腾:“明天就考评?我可一样工作都没做。”脸也就寒了。
“怎么了?”丈夫看小燕接了电话脸上没了喜色。
“局里明天上午开职称晋升考评会,我们有5个人够条件,只有2个指标。”
“要是晋升上副高,工资每月涨好几百吧?”
“涨不了几百,应该也涨好几十。”
“那得争,你天天就知道干活,没找局长吗?”
“局长说不会亏待干活人。让人事股长拿方案,按条件考评。”
“那这个条件就很关键了。”
“谁说不是,我都快愁死了,上星期局里安排调岗,让接人事。郝佳就说,鲁股长心里一定不痛快,这次我肯定要被他拿捏。”
“你就没找鲁股长沟通沟通?”
“我哪敢呀,怕碰钉子,下班时,看到他被柳岩接走了。柳岩你认识的,也是5个符合条件的人之一。”
“你咋不早说,现在都9点多了,又下着大雨,你知道他家住哪吗?”
“我只知他家住幸福小区,具体几栋几号不知道。中午我就想着提两瓶酒去找他,又怕他不要下不来台。”
“你就没有想找跟他关系好的人打打招呼?”
“想了,没有合适的。万一不成,他再告到局长那去给我小鞋穿,我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不去他家,你就打个电话拜托关照一下。”
“行吗?还是算了吧,我开不了口。”
“瞧你那熊样,这有啥开不了口的?又不是当面怕给你脸色看。电话号码?”丈夫终于憋不住了,要亲自上阵。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关机?”夫妻俩面面相觑。
鲁股长关机,今晚联系不上,明早八点就要尘埃落定了,林小燕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
“鲁股长联系不上,不还有同事吗?民主测评应该占一半的分吧?”丈夫看到林小燕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聋拉着脸一言不发,又来打气了。
“你是让我给所有同事打电话拉票?”林小燕向窗外望去,漆黑的夜空被闪电撕扯着,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咔嚓~嚓!”一声炸雷,天空被彻底炸裂,电视黑了,灯也灭了。
“哇,哇,妈妈,我怕——”小妮被炸雷惊醒,吓得大哭。
“宝贝不怕,妈妈在呢。”林小燕跑到女儿床边,轻轻地拍着女儿后背,待将女儿哄睡着,时针已经指向了夜里十点。
雨势稍微减小了些,可又起了大风,窗户玻璃被摇得呼啦啦响。
“赶紧打电话呀?”丈夫又催上了。
“还是算了吧,电都被雷打停了,雷雨天气接打手机也不安全,别给同事添麻烦了,听天由命。”林小燕又望了望窗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躺在床上,丈夫一会儿就鼾声如雷,林小燕却怎么也睡不着。
参加工作十三年,一年转正,四年晋初,八年晋中,按理说还算顺风顺水。听老同志讲,他们50多岁才晋中,到退休了,也还没晋高。自己是赶上了好时代、好政策,有文凭对号入座自然晋升,到高级了晋升指标限制,才着了急。今年晋升不了,还有下年,不争也罢。都说知足常乐,可为什么又有“人的欲望无止境”之说呢?
“爸爸、妈妈,这里太漂亮了,快来追我呀!”小妮跑着喊着。刚刚还在为找不到路而苦恼,前面忽然开阔了,绿荫掩映下露出白墙灰瓦。路边有不知名的花儿在盛开,还有蜂蝶在飞舞,小鸟喳喳叫着时而在头顶盘旋时而又飞向云端。
“小妮,慢点,别摔着了。” 林小燕追着女儿,实然愣住了。只见鲁股长悠哉悠哉地从红漆大门里走出来。原来鲁股长住这儿?真是“踏被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鲁,鲁股长——”
“喊谁呢?你不是8点要开会?还不赶紧起床。”丈夫听着林小燕嘴里念念有词,知道是在说梦话,就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
林小燕睁眼一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指向了7点,窗帘上透着明媚的光,小鸟在窗外叽叽叽喳喳地叫,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天晴了。
翻身下床,匆匆洗漱。
“妈,小妮今天就别送学校了,我上班去了。”林小燕摸着电动车钥匙就出了门。
“你不吃早饭?”婆婆撵到门外。
“来不及了。”小燕想,去单位早一点,遇到同事说不定还能打声招呼。
想着自己去得早,可到单位又傻眼了,那几个够条件的人已经到了,参会人员也到有百分之八十。现在的会风真好,提前十分钟都进了会议室,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哪里还有机会去跟同事打招呼?
林小燕按桌牌坐到了郝佳旁边。
“你怎么才来?人家7点半就站在楼梯口迎接。”郝佳小声嘀咕着。
林小燕知道郝佳的意思,别人站在楼梯口是跟每一个参会人员打招呼。招呼就招呼吧,知道了也没办法,就感激地冲郝佳笑笑,算是回应。
“同志们:我们今天召开职称晋升测评考评会,时间不长,但内容很重要,事关5名同志的切身利益,我希望大家用真情、秉公心,把自己神圣的一票投给干活多、成绩突出,最优秀的人。”局长说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五选二,林小燕用颤抖的手在自己名字下划了勾。拿破仑将军曾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认为自己是够格的。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
“同志们,今天职称晋升测评考评会参加人员62人,有效票62张,下面我宣布得票结果:李磊62票、林小燕62票、柳岩59票......”听完自己的得票数,林小燕眼睛湿润了。常务局长还讲,大家不要笑得满票的同志自己投自己票,自己的工作自己心里清楚,投自己一票是对自己的肯定。
紧接着局长安排人事股鲁股长,宣读对照职称评审要求,局里制定实施细则评分情况。
林小燕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宇9.7,柳岩9.82,李磊10.06,陈欣11.2,林小燕12.3。”鲁股长宣读罢,林小燕泪如泉涌。这泪水包含了太多太多,是对隔着门缝看鲁股长的愧疚;是对局长不亏待干活人的赞美;是对同事怀真情秉公心的感激;更是对自己这几天来暗涌出的许多负能量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