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读过现在流行的《断舍离》,但处理起旧物来也称得上果断决绝。我抛弃过一堆堆旧鞋、一捆捆旧书本、一包包旧衣、一件件旧家具,并无不舍。唯独对几样旧物,心有念念。
一张孩子睡过的小床。儿子四五岁时,我们跟他商量分床分房,儿子自然不答应,放言说,要分床可以,得把大床锯成两半拉开,小床放在其中。这小人儿当然挡不住历史的进程,小床做好后,没有锯大床,也没有放到小卧室,而是放大床旁边了,双方算是各让了一步。小床是老公去订做的,实木,四周有护栏,床腿很粗,床板很厚,垫子很舒服,但我嫌它粗笨难看,老公说特意做成这样的,万一地震了,儿子钻到床底下会很安全。当时我只觉得他杞人忧天得可笑。小床后来放到学校宿舍午休用,一年前学校回收宿舍,房间里的家具都没要,包括这张小床。我就这样遗弃了这张床。它现在是完整地待在某个角落,还是被分解成一堆木柴已经化成灰烬了呢?
再就是买的第一台车,那台棱角分明的银色捷达。就实用而言,车好车孬差别不大,有车无车差别很大。这台车为我们遮风避雨、防寒抗暑将近十年后,老公终于动了要换它的念头。其实它没哪不好,空调仍然强劲,发动机变速箱完好,除了车尾巴有过轻微蹭刮、发动机噪音一如继往的大之外,我找不到换车的理由。于是老公从安全性、操控性、舒适性及其它方面给我详细阐释换车的必要性,并一再强调"人是旧的好"。这样,我终于同意换了它。与新车主交接时,正好朋友打电话要借这台手动档捷达练车。当时这个巧合让我强烈地意识到,我的车永远离开我们了。它不存在什么问题,没出过什么毛病,但我们就这样让它成了二手车。以低廉价格购得它的二手车主,想必不会有多爱惜它吧?卖车后的一段日子里,每每从不息的车流中瞥见一辆银色的、棱角分明的捷达,我总是想,那是我家的吗?
还有就是这台小天鹅洗衣机了。落到我家洗衣机注定比别人家的辛苦繁忙,用不靠谱的星座论来解释就是因为我是个处女座主妇。二十一年的时间里,它替我洗过无数桶衣物,随我们搬过六次家,因为传送送带松动和洗衣筒转动问题维修过两次。最近几年噪音是越来越大,洗衣时沉闷地轰鸣,脱水时激皍地啸叫。噪音变大不是突然发生的,显然是个渐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它经受着日复一曰的劳役,我适应着它越来越大的声响,我们彼此磨合得挺好,算得上相看两不厌。但年前某次洗衣过程中,它程序运行紊乱,无法正常工作。我们觉得它终于到了寿终正寝、该给它盖棺论定的时候了。于是我拍着洗衣机盖说,这是我们家最能踏实工作的家电,是最劳苦功高的家电,是我家的功勋家电。经受这一通高度评价后,洗衣机第二天居然又正常工作了,脱水时如拖拉机般高昂地突突着,浑身哆嗦得让锈透了的铁皮都抖落下来。就这样又身残志坚地坚持了十几天,到农历正月初十,公历二月六号,我们终于让它光荣退役。我们从各个角度为它拍照留念,恨不得为这四角锈蚀了三角、工作二十一年的小天鹅洗衣机举行个退休仪式。然后找来收废品的师傅拉走了它,从此它就退出了我的生活。
这些旧物参与了我的生活,相伴相随多年难免不把它们拟人化。它们的依次永别提醒着我: 该死的过去是怎么也回不去的。所以“辞旧迎新"固然是个美好的祝辞,但有时"辞旧"相当令人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