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成都“繁华荼蘼”酒吧。
酒吧内人声嘈杂,摇骰子声、呵斥声、酒瓶碰撞声、酒吧舞台上歌手嘶吼的歌声、女人的呻吟声交杂在一起,服务员穿梭其中不断被周围的客人呼喝来去,服务员脸上赔着笑,忙不迭的奔走。
马晓白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台上的歌手,听着她虽不甚动听却很带气氛的歌,看了看四周繁杂的场面,突然觉得烦躁极了,就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呆一会然后抽一根烟,他警觉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快步的朝着厕所走去。
“9527!你去哪?”
“9527”是马晓白的代号,这里的每一个服务员皆不用名字,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代号,这个代号当然是自己取的,还有些服务员叫“表妹”、“小师妹”或者“路飞”等。
马晓白回过头来看见服务员主管喝的通红的脸,摇摇晃晃的在吧台边站着,冷冷的看着自己。
“我去上个厕所!”
“你不是五分钟前刚去过么?你肾虚?”主管朝着马晓白走过来。
马晓白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上个厕所!”
“待会再去!”主管一声令下,“卡2需要服务员去倒酒,你去!”
马晓白听完脸都绿了,周围的服务员朝着他瞄了过来,脸上憋着笑。
卡2的老王是一个退休局长,具体是什么局无从知晓,只知道他是酒吧的老主顾、财神爷,却也是最难缠的客人,老王每晚都会来,每晚都是凌晨三四点才大醉而归,有时甚至便睡在酒吧里,酒吧打烊时便留一个服务员通宵陪着,直到他走了为止。
“怎么?不愿意去?”主管的眼神变得凌厉。
马晓白摇了摇头朝着卡2走去,掀开帷幕,马晓白就看见了醉的东倒西歪瘫在一边的老王。
桌上摆着一瓶人头马XO,一瓶法国酩悦玫瑰香槟,一打荷兰教堂白啤酒,一个豪华果盘,几样精致的卤味和干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这一桌子消费大致四千五左右,相当于马晓白在酒吧差不多三个月的工资,这张台是马晓白开的,酒水提成八十块。
卡2除了坐着老王还坐着四个身材美妙,容貌艳丽的女人,一人穿紧身白色长裤,一人穿着超短裙,一人穿着超短裤,剩下一个则穿着一袭紫色长裙,这些女人都是援交女郎,马晓白心里明白,因为老王每次来带的女人都不一样,一样的是每次带的女人都是四个,而且都很漂亮,确切的说她们不是那种很漂亮让人心里会马上爱上的类型,而是那种让人一看就会忍不住热血沸腾,充满交配欲望的女人。
马晓白走进卡2时,老王的头正钻在一个女郎的紫色长裙里,一只手塞进另一个女郎的白色长裤里,另一只手则在那个穿着超短裙的女人胸脯上揉捏着。
马晓白看着不觉心头一热,满身赤潮,穿着超短裤的女人正坐在一边的角落里抽烟,看见马晓白进来,朝着他尴尬的一笑,然后剧烈的咳嗽了一声。
紫色长裙女人掀开裙子露出一条粉色的内裤,用手将老王的头从自己的双腿之间拽了出来,随后将长裙放下,脸上晃过一丝尴尬,从桌上盘里拿起一颗圣女果放进嘴里,时不时用嘴唇嘬着自己的手指,一眼媚态。
老王歪着头靠着沙发躺了下来,看着马晓白一脸怒容,“谁让你进来的?”
马晓白转头看看主管,主管朝着他笑了一下就走开了,马晓白又转过头却不敢再看老王,只是把头低下,双手摆弄着衣角,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说话!”老王一声暴喝,“这酒吧的服务员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欺负我没脾气么?”
紫色长裙女人的手在老王的街上拍着,“干爹!就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了,他不懂事!”说完将一颗酥香的坚果放进老王的嘴里。
“我过来倒酒!”马晓白抬起头说着。
穿超短裙的女人依旧坐在沙发的边角里,四周发生的一切好似全然和她无关,她手里的烟抽完又点了一根,百无聊赖的拿着苹果手机摆弄着。
“谁他妈需要你倒酒!”老王听完一怒之下,攥起一把薯条朝着马晓白劈脸扔了过去,马晓白没敢躲,薯条淋了他一脸。
超短裙女郎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你又去哪?”老王一声暴喝。
“抽烟!”女郎头也没回。
“这不能抽?”老王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圆鼓鼓的啤酒肚。
长裙女郎将老王拉的坐下来,“清荷就是那驴脾气,后半夜您多折腾她几次,她就老实了。”
老王笑了,在长裙女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老王又要再亲,长裙女郎一把将他的头按在白色长裤女郎的柔软的胸脯上,老王就不再动了。
马晓白眼见事已结束,便想赶快离开,却被长裙女郎叫住。
她点了根烟,然后问了句,“交过女朋友没有?”
马晓白微微一愣,看着她虚无缥缈的脸,没有说话。
长裙女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闭上了嘴,“你走吧!以后眼睛放机灵点,不然有你的苦日子。”
“谢谢!”马晓白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酒吧门口时又被主管叫住。
“9527?”
马晓白回过头。
“你去哪?”
“去外面抽根烟!”
“刚才的酒倒了没有!”
“没有,不过他倒是倒了我一身!”马晓白一脸自嘲的看着主管。
主管顿了顿,脸上强憋住笑,“你来这里上班也有一周了,感觉怎么样?”说完走上前来,在马晓白的兜里摸出半盒绿骄子,取出一根点上然后又将烟盒放回马晓白的兜里。
“挺好的!”
“那就好!”
“嗯!”马晓白点了点头。
“去吧!”主管摆了摆手,烟头的亮光在晦暗的光下一闪一闪的。
二零一零年秋天,马晓白和苏小小坐在回宿舍的出租车上。
夜里灯火阑珊,高楼起,商厦林立,街上的车辆不多,路途宽阔,出租车在街上飞驰,速度达到了八十迈。
车窗开着,夜里清爽的风灌了进来,飞起苏小小飘卷的头发,她正贴着车门愣愣的看着窗外西安的夜景,马晓白正愣愣的看着苏小小的后背,闻着她发梢洗发水的清香,不觉有些心猿意马。
“这就是我男朋友的家!”苏小小用手指着远处一座小区的高楼,兴奋的转过头看着马晓白。
马晓白的手想慢慢贴在她的肩膀上,身体也靠了过去,没想过苏小小突然转过头来,手肘直撞上马晓白的鼻子,将他整个人撞翻在另一边的车窗上。
马晓白捂着鼻子疼的嗷嗷直叫,苏小小反而笑了,“你刚才离我这么近干嘛?你在想什么?”
马晓白连连摆手,苏小小索性也懒得管他,一脸憧憬的继续说道:“我告诉你,我男朋友是个钢琴培训老师,我们是在他的钢琴课上认识的。”
出租车走到小寨时,苏小小再次指着一处小区,“这里也是我男朋友的家。”
马晓白点了点头。
等出租车开到学校门口,两人下车时,苏小小一共在路上指了七栋高楼。
两人走在校园里,苏小小走在前面,马晓白走在后面,微风吹拂满是惬意。
“你男朋友可真有钱,在西安买了这么多房子。”马晓白一边走一边感慨道。
“没有啊!我男朋友只有一套房子,还是跟家里人一起住。”苏小小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马晓白。
马晓白愣住,“可是你刚才给我指了七处地方。”
苏小小的脸红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过头快步走了。
马晓白心中一热,不由得高喊一声,“你到底有多少个男朋友?”
苏小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关你屁事!”
苏小小一个人走了,马晓白一路看着她走进女生宿舍,然后呆呆的转过头朝着男生宿舍楼走去,他知道只是没说,苏小小现任男朋友就住在大明宫,在苏小小家的旁边。
二零一三年四月,马晓白在成都寥落了几天之后,终于在一家叫“繁华荼蘼”的酒吧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工作时间晚上七点到凌晨四点,一月一千五,转正后有酒水提成,提供住宿。
那时马晓白看重的既不是工资也不是酒吧本身,而是可以有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毕竟成都公园里的长椅太硬,睡一晚上腰背感觉都要断了。
凌晨两点半,马晓白坐在“繁华荼蘼”酒吧外的街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根上抽烟,一边抽着一边想着过往的事,一阵唏嘘。
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延安冬天的夜冷起来能冻掉人的手指头,前一天雪刚厚厚的铺了一层,如今北风呼啸,雪花飘飞,街上一辆车也没有,街灯昏暗,映照出夜空中飘飘扬扬的雪。
程章穿着一件薄羽绒服,似死猪一般横躺在马路中央,任由一边的马晓白和肖雪如何拉扯就是拉扯不动,一脸货车呼啸而来,轮胎卷起两边的雪,马晓白心头一惊,猛然间双手拧着程章的头,一声呼喝将程章扯到马路边上,货车呼啸而过,安了防滑链的轮胎刮起的雪溅了马晓白一脸。
马晓白一屁股坐倒在程章边上,大口喘着粗气,水雾迅速凝结,在马晓白的嘴巴纠起一团白雾,马晓白看了看地上横躺,嘴里不住嘟囔的程章,又看了看站在一边发呆的肖雪忍不住叹了口气。
两周前程章发现自己的初恋女友刘静和自己初中的好朋友何军睡在了一张床上。
一周前程章和李洋还有马晓白在学校外等到两人结伴出来后,三人打断了何军的一条腿,程章朝着刘静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一小时前,马晓白,程章和肖雪在延安四中外的小酒馆吃饭,那时候程章还没学会喝酒却要了一瓶45°西凤酒,然后一口气干了,马晓白和肖雪愣住,怎么拦都拦不住。
半小时前,程章满脸通红,眼泪横流,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店里窜了出去,嘴里喊着“我要去找刘静!”马晓白二人赶紧跟出门,只看见程章走到马路中路,突然脚下一滑然后躺在马路中间就再也不动了。
半小时后马晓白背着一百五十斤重的程章在雪夜里奔跑,他们已经跑了四五家招待所,皆以“不收醉鬼”为由不让三人入住,好在四中对面的一家小诊所还开着,马晓白又背着程章奔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医生看着软瘫在一边全无意识的程章。
“喝大了!”马晓白大口喘着粗气。
医生翻了翻程章的眼皮,突然说了句,“这儿治不了赶紧把他抬走,要是死在这里,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马晓白听完一愣,肖雪走过去拼命摇着程章的脸呼喊着他的名字,急的眼泪直掉。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马晓白问她。
“意思是他现在肯定是酒精中毒了!加上天这么冷,病上加病,赶快抓紧时间送到区医院或者五一三医院或许还有的救,你想看他死啊!”医生急飕飕的声音似海啸一般传进马晓白的耳朵里。
马晓白晃过神来背起程章就往诊所外奔,路过的出租车看见马晓白背上背着人皆是一脚油门加速过去,都不想触这个霉头。
马晓白索性站在马路中央,一辆车终于停了下来,马晓白示意肖雪继续在车前拦着防止人溜走,自己奔到车窗前,甩过去一百块,“师傅,今天救我兄弟一命,今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第二天凌晨,程章颤颤悠悠的从急救室走了出来,马晓白看着程章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肖雪也站了起来,马晓白心中的石头落地,嘴里却说,“你个傻逼,老子还以为你死了呢!”
程章轻轻一笑,伸出拳头在马晓白胸膛上打了一拳,然后说了一句,“兄弟,我欠你一条命!”
马晓白听完惨然一笑,一夜的疲累席卷而来,眼前一黑,直愣愣向后倒去。
半年之后,刘静甩掉了何军和程章继续好上了。
一年之后,程章和何军冰释前嫌,重新成为了好朋友,好兄弟。
几年以后,程章和杨沫结婚,刘静和何军手牵着手来参加婚礼,一切其乐融融。
世事总是那么奇怪,老是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生活也总在继续,人也总是要继续生活。
多年以后,肖雪和李洋结婚,程章哭着告诉肖雪,“我他妈还欠着马晓白一条命呢!”可惜马晓白再也听不到了,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看着程章笑笑,然后说一句,“早知道你把日子过成了这个球样,老子当年就不救你狗日的了!”
二零一三年四月,凌晨两点半,马晓白手里的烟已经抽完,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进去,大树背后却突然走出来一个人站在马晓白的面前,把马晓白吓了一跳。
马晓白现在才能仔细注意到那个穿着超短裤的女人并没有穿高跟鞋,个子却几乎和自己一样高,下身穿着牛仔短裤配着黑色网格丝袜,上身穿着深V白色衬衫,露出一条深深的乳沟和两座高高耸起的大理映日白塔。
马晓白盯着她的胸膛不觉看的呆了,女郎微微一笑,用手指扣了一下马晓白的脑门,马晓白这才晃过神来,满脸憋得通红,一眼羞涩。
“有火么?借个火!”短裤女郎说道。
马晓白从兜里掏出路边一块钱买的打火机递给她。
女郎手里拿着打火机,朝着看着马晓白,“我光有火,烟却抽完了,你能给我一根么?”
马晓白笑了下,掏出那包绿娇子,小声说:“我的烟才六七块,怕你看不上抽。”
女郎掏出一根点上,然后将烟盒和火机一并放到马晓白的手里,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才吐了一句,“我连马路上的烟头都捡起来抽过。”
马晓白沉默。
“你今年多大?”女郎问。
“二十三!”
“我比你还小一岁!”
“哦!”
“交过女朋友么?”
“一个!”
“上过床么?”
马晓白一脸尴尬。
“不好意思!”女郎把烟头扔在地上。
“你是大学生?”
“我刚毕业!”马晓白点了点头。
“我也是,今年大三!”女郎扬起嘴角笑笑。
“你是女大学生出来做兼职赚生活费还是先做这个赚了钱后去读的大学?”马晓白问她。
“有区别么?”女郎问他。
马晓白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们这行?”女郎嘟着嘴问他。
“这样的话我是没资格评价的。”马晓白坦白的说,“因为我也是出来服务别人混口饭吃的,没有谁看不起谁,毕竟大家都要生活。”
女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马晓白朝她微微一笑,“我先进去了,不然又要挨骂了。”
女郎点了点头,马晓白走了几步再回过头时看见那短裙女郎正倚靠上大树上,头抵在树干上,两腿交叉抬头望着天空。
“晚上你多折腾她几次,她就老实了!”
想起那位紫色长裙女郎说的话再想想老王那张满是横肉的,一身的毛和凸起的啤酒肚,想起今晚后半夜眼前这位女郎就要被老王骑在身上,策马奔腾,还要忍受着他的汗臭和浓浓的口气,马晓白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可怜。
“9527!你个龟儿子抽个烟怎么这么久?客人都能急了!”主管在马晓白身后高喊着。
远处那位女郎看见马晓白像是驴一般被呼喝来去,不仅要忍受客人无理的侮辱还要笑脸迎接这种侮辱,她一定也会觉得马晓白很可怜,至少要比自己可怜的多。
世事难料,生活也就是这么奇怪,有时你觉得你生活无忧,乐享自由,别人却看不起你,你觉得你的生活连狗都不如,简直是阿鼻地狱,那是你生活困顿,朝不保夕,别人却开始羡慕你,觉得你精神自由,空荡荡来去无拘束,觉得你就是在人间天堂。
程章曾经说过一句话,“只要老子今天爽了,老子就会看谁都不爽!但是万一老子今天要是不爽,再看见别人比我还不爽,那我瞬间就爽了!所以我一直过得都很爽!”
关于这一点马晓白一直觉得四人中只有程章才懂得如何开始和融入生活,事实上他也做的最好。
如果你爱自由,
那请让自由自由。
马晓白——《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