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人都争做有钱人的时代,谈论成圣之道,也忒不靠谱了。
不过,“靠谱”这个结论,是人站在某种立场之上得出的,说圣人不靠谱的人,肯定是站在“非圣人”的角度说的,毕竟没有谁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自己不靠谱,反而更多的人都认为自己靠谱而别人不靠谱。
任何逻辑产生的结论,必然是有立场,有前提的。除非,你不讲逻辑。
所以,既然说《论语》、孔子、圣人靠谱,就必须有一个逻辑的起点作为基础,并在此基础之上,构建论证“靠谱”的逻辑体系。
历史从哪里开始,逻辑也应当从哪里开始。无视历史、否定历史、歪曲历史,都是不对的。
《论语》的逻辑起点,自然要从这本书的内容里找,这个起点就是开篇那三个反问:
子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开头,当然不是一般所理解的那样肤浅。
这从原句中摘录两字当成章节题目的“学而”,除了让以后的李商隐找到了命题的好方法,以及让八股文命题多了一种坏方法,就没有更大意义了。
章节的题目都是后人所加,而整个《论语》是气脉贯通的,其实并不需要分什么章节。
这三个“不亦”,大概是汉语语言历史中被最多人的口水所吞没过的。这劈头盖脑的三句话,仿佛好无道理,又好无来由,凭什么成为中文第一书的开头?如果真是这样,这《论语》一定是历史上最大的伪劣产品,或者就是疯人院里随意采录的疯言疯语。
其实,这三句话只是一句话,是一个整体,是整个儒家思想的概括。
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不过是这三句话的一个推演。明白了这三句话,整部《论语》就豁然了,就知道上面“整个《论语》是气脉贯通的”那话并不是随便说的。
“学而时习之”,什么是学?谁学?学什么?怎么学?
不解决这些问题,是不可能明白《论语》的。
其实,这主语也在这些句子里,就是“君子”。学《论语》的,就是这“君子”,这话最后就落实在这“君子”上。整个儒家学说,归根结底,就是“君子学”。何谓“君子”?“君子”就是要成为“君”的人。“君子学”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成为“君”。何谓“君”?“君”就是“圣人”。
那么,为什么是“君子学”,而不是“圣人学”?“圣人”是无学的,整部《论语》,整个儒家学说,就是讲述如何从“君子”“学而”成“君”、也就成“圣人”的过程,只有这个过程才有所谓“学”的问题。“君子学”不是学当“君子”,而是只有“君子”才能“学”,只有“君子”在这成为“君”的道上不断“学”,才有“君子学而”成“君”的可能。
但这“君”不是一日炼成的,当你打开《论语》阅读它之前,你首先要明白的是,你最终要通过《论语》而成为“君”,成为“圣人”,如果没有这个志愿,那是没必要看什么《论语》的,还不如看一些“三天教你年入百万”一类的东西。
有了这个志愿,才有必要看《论语》,这时《论语》中的话对你才有意义有价值,也就是所谓的靠谱。任何阅读都是不能脱离读者的,否则,不过是看一些文字符号,附庸风雅而已。
“学”的主语解决了,那“学”的宾语是什么?也就是说,“君子”要学什么才能成就“圣人”?
千古以来,基本所有的解释都把这“学”当成各种一般技能、学问的学习了。
如果真这样,那不妨把“挣钱”当成宾语,这话就变成“(君子)学(挣钱)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论语》并不一般地探讨所谓的教育问题,孔子是教育家,但那只是他的副业,就像现在有人是教授,副业可以是叫兽,如果这种副业的通常时间都发生在晚上,那就成了叫售,也就是叫卖了,至于是卖身还是卖什么其他的,重要吗?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论语》归根结底是探讨儒家的核心问题,是如何成“圣人”的问题,因此这里的“学”不是一般教育意义上的,而是“闻道”、“见道”、“学道”,“学”后面的宾语只能是成“圣人”之道。
而这里的“学”,首先是“闻道”,不闻无以学,其次是“见道”,不见亦无以学。只有“见道”以后,才可以真正地“学道”,否则都是瞎猫对死耗子。
就算要去学当鸭子,也脱离不了这程序。首先要听说有鸭子这回事,还要听说哪里有鸭子活动的场所,即使不知道这场所的专门术语-----“鸭店”。然后,当然就是要去看看怎么回事,所谓眼见为实,不能光听别人说这行业有前途,就盲目投资,就算是“鸭子”是一很有前途的朝阳产业,也不能盲目投资,必须亲自明白无误地见到其中的好处,有什么福利呀、会不会拖欠工资呀、上班时间能否自由掌握呀,有多大风险呀,等等。把这一切都见到,看明白了,才可以去“学”当“鸭子”,这样才有信心,才有目标。
连当“鸭子”的“学”都包含如此程序,就不要说学成“圣人”之道了。
对文言文的把握,例如,对《论语》的解释,不能按照白话文那种西方式思维——首先假设文章的意义是如同细胞之于人体般由字符堆积起来,就如同西医般,白话文是一种死的文字。
理解文言文必须首先要得其神,而其神不在字符中,是文章的整体,如同中医,离开了整体的字符是没意义的。庖丁解牛,神遇而牛解,文言文的阅读也一样,神不遇而解其文,无有是处。
所以,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要想了解局部,首先要了解整体。
上面说了“学”,现在继续说这“习”字。
甲骨文中“习”是“羽”字下从“日”,后来篆书误把“日”写成“白”,将错就错,一直流传下来,结果现在的繁体字里,“羽”字下从“白”,简体字就干脆把“羽”字劈成两半,“白、日”都不要,结果简体字就只剩下这无边的黑暗了。
简体字,配合白话文的一种简化符号,虽然方便普及推广,但也把原本含义丰富的汉语繁体字进行了阉割,这就是历史的现实和现实的历史。
“习”,“羽”字下从“日”,本义指的就是鸟儿在晴天里试飞。这个繁体的“习”字,如诗如画,一字而有神。
“日”属阳,所谓乘天地之正气而游六合,就是“习”,也才是“习”。
但后来所有的解释,都把“习”当成不断、反复、频频地练习、温习、复习之类,典型的白话文西方思维,以为不断上下左右地简单地重复折腾就可以表现出色、工夫了得、赢得奖赏,真是既无情趣、又无品位,中文堕落成这样子,也是悲哀。
“学”而“习”,就是“闻“圣人之道”、见“圣人之道”、“对照”“圣人”、在现实社会中不断地“校对””从而可以乘天地之正气而游六合。不“学”“圣人之道”,无以乘天地之正气。
学而时习之。“时”者,天时,非依其时,乃与其时、时其时也。
依其时者,小人也;与其时者,君子也;时其时者,君子行成“圣人之道”也。
儒家最讲究“天地人”模式,客观规律属于“天地”范畴,构成“人”展现的舞台。
打个比方,对于“人”这个演员来说,无论舞台如何,演好戏是最重要的,而好的演员,无论怎样的舞台,都会充分利用构成这个舞台的当下、现实的条件。
我们可以粗略地把“时”与“规律”划在一个范畴,人这个演员对应的就是小人、君子和君子成圣人之道三种分类:
“小人”就是演不好戏的演员;
“君子”就是演好戏的演员;
“君子成圣人之道”就是无论怎么样的舞台,都会充分利用构成这个舞台的当下、现实的条件去演好一出戏的演员。
有了这样的理解,我们反过来去理解“依其时、与其时、时其时”:
小人,是搞不清楚客观规律的,只能“依”着客观规律任其发展,随波逐流,所以他演不好戏;
君子,搞清楚了客观规律,从而能够遵循客观规律,所以是“与”,所以他无论舞台如何。他能演好戏;
君子成圣人之道,这不得了了,“时”其“时”,两个“时”字,连字都跟客观规律一样,成了客观规律本身了,也就是说“这君子成圣人之道”是能够把握、利用和创造各种条件而和客观规律成为一体了,所谓的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一个普通人,在闻圣人之道、见圣人之道之后,立志也想成为圣人,于是他便学这圣人之道,充分利用“时”,尊重客观规律,结合当下现实,不断对照圣人的言行,校对自己的言行,“习”这圣人之道,并体验到了“乘天地之正气而游六合”的“不亦说乎”之感,而在这个“学”与“习”的过程中的他也就成为了君子。
以上,便是“学而时习之”的真正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