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闲读《白居易诗集》,从白氏的诗看来,诗句果然不是外来的,诗句即他的呼与吸,与他日间至为寻常的生活如影随行,既在“街角那头”,也在饭桌上、茶盏间,在屋里、屋外,在白天、黑夜,在任何一个地方、如何一个时间,“随时可能扑向”他。
比如,午饭后睡一觉,起来喝了两碗茶,看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想一想,还真是悠闲——这样平淡无奇的大半天在一般人看来大概是没有什么可以入诗的,在白居易,却有了五言诗《两碗茶》。再比如,夏天因为炎热,在家一待就一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到了晚上,某个窗下才不那么热,而某个角落则还比较凉快。这又有什么出奇的呢?我们却读到了他以之为内容的《夏日》。还有更为寻常的:有时无所事事,一天只是站着或来回走过去了,有时,不为什么,彻夜不能入眠——任谁都有过的一天或一夜,不值一说的,他则因之写了《夜坐》。
这些诗,连同标题,以及白氏众多其他类似的诗,几近白话,似乎平淡,其中的“诗意”却比我们熟知的他的那些诗中之诗(《长恨歌》之类的)来得更为广大,更使人回味。大概对真正的诗人,诗歌与生活、生命的关系无不如此。一旦要绞尽脑汁去“作”诗,向外去寻求诗句、诗意的,想必,也就算不得大诗人了。
由此想到写字。那些历来为人们传颂的经典之作也都不是“外来的”。《奉橘帖》、《鸭头丸帖》、《祭侄稿》、《韭花帖》、《珊瑚帖》,等等,无不以埋伏在生活的某个角落随时扑向作者的方式产生——作者不能预料那一时刻,但那就存在于他们的生活、生命里。
于是,也许可以说,倘若时时想着“创作”,以为书法是“外来的”,是可以被制作出来的——而非如同生命的一部分那样是自内而外生长、流淌出来的,我们也就距离真正的书法尚远。
这是一组以白居易的诗为题材的草书,也是上述闲读与偶思的一个印迹。
周樣
丁酉立秋后一日于见山楼
作品欣赏
・草书白居易诗・
立轴 白居易《秋日》136×34cm
【释文】
池残寥落水,窗下悠扬日。
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
下有独立人,年来四十一。
立轴 白居易《花非花》136×34cm
【释文】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立轴 白居易《苦热题恒寂师禅房》136×34cm【释文】
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
可是禅房无热到,但能心静即身凉。
横幅 白居易《两碗茶》35×136cm
【释文】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
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
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
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