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早晨总是最美好的，经过一夜的沉睡，万物都是精神抖擞。崭新的空气，崭新的阳光。
而我的那个清晨，却被一条微信击得七零八碎。
和以往一样，坐通勤车来到单位，刷脸、签到，换上工装，坐下来。
插上电水壶烧点水，整理一下办公桌，打开电脑，准备迎接一天的工作。
往转椅后背倚靠着，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刷屏。
掏手机，刷屏，是现代人每天频率最高的动作，当然我也不例外。这个动作每天不知会做多少次。
打开页面，微信有更新的标志小红点提示，立即点开微信。二妹发来的，我心里一怔。
今天的智能，便捷了人们的生活，不管多么遥远，现实中是否认识，都能在一个群里聊天，谈心，娱乐。
无论身份如何，地位怎样，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拥有多个属于自己的群。家庭群，同事群，同学群，好友群，生活群，娱乐群、学习群。。。
有的是自愿建成的，有的是无奈加入的。
每个群都是公共场所，有事情，只要在相应的群里冒个泡，瞬间全地球都知道，真是太神速了！
凡是单聊的，都是不能公开的话题，不能公开的，重要程度就会相对高很多。
自家群不能公开的话题，百分之八九十都不是好兆头。
二妹的消息让我的心沉甸甸。“在吗？”“大姐在吗？”几乎同一时间，她连发两条。这是十分钟以前发的。
“在，有事啊？”“有什么事？”“说话呀？”我快速动着手指戳着手机屏，一连发出三条，每发一条，停几秒钟，没有回应，又发下一条。
三条发完了，还没有回应。我盯着手机屏幕焦急地等待着，要是再不回应，我就打算拨打电话。
这时，我的电话铃声响了，她打过来了，我心头一紧，紧张情绪增加了几倍。
“大姐，我和你说点事。。。”虽然她的语言很平静，往往越是平静的表面，越是暗藏惊涛骇浪。
是爸，还是妈？身体不好了？他们都八十了。我心里无数个大问号。自从看到她的消息我的脑子一直在高速运转。
“小岩，查出点病。。。”我脑袋嗡的一下。“什么病？”我立即追问，心都揪在一起。
“胃癌。”
“。。。”
我完全崩溃！一切意志彻底垮塌！
手机在耳朵上，我呆在那。
小岩是我们的弟弟。
空气凝固了，世界静止了。我的脑袋空旷了，我的思绪短路了。
我听得见自己的心碎，脑海里无数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事，怎么能摊在咱家呢？？”电话里妹妹哭着说。
我才想起电话那头还有一个人。
“呃。。。哦。。。”一时间我语塞。
冷静了一下情绪，我问到：“确定是吗？打算怎么治疗？”
“确定了，打算去天津治疗，天津有熟人。”妹妹说。
我的感知像刚刚复苏，两行热泪从双颊滚落。
妹妹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疲惫，她昨天下午就知道了。她和我的家人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我是他们的大姐，可我是最后知道的。
我刚做过一次大手术，他们体谅我，万不得已才告诉我。
“你也别太上火，万一有转机呢！“我安慰妹妹。
挂了电话，我就像一个垮掉的工件，趴在桌子上。心痛得不能自制，眼泪湿了衣襟。
感觉宇宙都粉碎了！
2
拿起电话，我迅速拉起一个群。成员有四个：我二妹，四妹，小妹和我。就是没有唯一的弟弟小岩。
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先发了一条一大串流泪的表情包。此时，碎的是一样的心。
“他知道吗？”我问。
“怎能让他知道！”二妹回答。
二妹他们是邻居，还有我的父母。我和，四妹，小妹分别在相聚几千公里的不同省份。
“爸和妈怎么办？”我担心地问。
“瞒着，就说是粉瘤，坚决不能透露真相。”二妹说。
是啊！这个谁听谁崩溃的噩耗，快八十的老人怎能承受得了！
我拿着电话，本想给小岩打个电话，却没有勇气听到他的声音，怕我受不了心的疼痛撕裂。
二妹说小岩一家不让我知道他病了，他们担心我的身体受不了打击。
他们瞒着我，我现在知道了，也瞒着他们，就这样相互欺骗。
去天津检查，只是他们两口子去，别人不敢去陪同，怕病人有所察觉。
到达天津那天晚上，小岩哭了，他知道真相。不是谁告诉他的，是他的感知，他的察言观色。因为亲人凝重的脸上，装出来的生硬的平静与微笑。
陌生的城市，空阔的旅店，两口子相顾无言，内心承受着疼痛的宰割。
这时，母亲哭着给每个人打电话：“小岩到底得的什么病？都要去天津了，就是很重吧？东北这么多好医院都。。。你们有事都瞒着我。”母亲啜泣着说不出话。
我的心像刀绞一样！故作镇静，提高声音嗔怪道：“小岩平时那么娇贵，肚子疼都能去医院检查，都你惯的，你偏心！”我假装生气，掩饰自己的情绪，泪水流满脸颊。
四十多岁还玩撒娇，真是有些矫情，但是没办法，在最亲近人的面前扯一个天衣无缝的谎，太难了！因为TA太了解你。
我使尽了全部解术。
我们达成一致，无论母亲怎么追问，万万不能说出真相，隐瞒到底。父亲比较好骗，母亲就不行，她太聪明！
必须在老人面前守住最后的底线。
3
我们决定小妹去陪护，还有二十岁的侄子，和小岩的小舅子。
小妹迟疑着，她怕见到她哥哥，她受不了，更怕控制不住不争气的泪水。
这对谁来说，都是虐心的考验。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事实证明，是真的。
几天以来，我的泪水一触即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恐怕这大半辈子合起来，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
想一想刚上小学，他和后桌又高又猛的女同学打架，被那个假小子一样的女孩骑在地上揍，他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回家找姐姐。这件事成了我们家庭一个经典的笑料，有空就坐在一起搬出来笑一阵。
想一想我老公休病假，他整天陪着他姐夫出去吃特色小吃，陪他电鱼，逗他开心。为了争一盘棋，他和姐夫追着赶着满院子转着圈跑。
想一想我儿子小时候，见面就搂着脖子，缠着他要好吃的。就是长大后无论相隔多远，我儿子有了难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舅舅。甚至有了女朋友，都是第一时间跟他说。
他自爱吃面片，每次煮饺子，妈妈也不会忘记单独给他煮几个面饼。
他很喜欢吃热食，滚热的汤，也能喝得下，烫的嘴左歪右拧，都起了大泡。
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颦一笑，像幻灯片在脑海历历再现，可是感觉人却渐渐远去。。。
他才四十岁。
虽然在医院有熟人，也不是立即就能入院，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比较方便些。
我整天拿着手机，用系在心上的耳朵和眼睛盯着消息。那感觉，既盼有消息，又怕有消息。
盼，是急于知道那边每时每刻的情况。怕，是担心最坏的结果降临在眼前。
小妹说，今天他们两口子吵几句嘴。
原因是他的一位朋友来看他，说走了嘴，说出三公分的瘤。
有人在，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人走了，他完全变了个人，十分颓废。
“单子拿来我看看。”他这么多天从没主动要求看自己的检测单子，一次都没有。他是在回避，也是逃避。朋友的无意走嘴，让他欺骗自己最后的防线都打破了。
“你怎么说两公分呢？这明明写着二至三公分！”他歇斯底里地跟媳妇吼。
午饭是小妹为他做的馄炖，他没吃几个，就出去散歩。
弟媳在小妹面前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震撼着整个楼宇。
小妹说，气氛太紧张、太压抑了，都不敢呼吸。陪护的小心翼翼地装着若无其事，患病的装着自己不在乎。
每个人说话，小岩的目光都会挖地三尺，盯着对方的眼睛，揣摩每一句话中的每一个字。
他的目光是那么恐惧和无助！
在生命面前，你的亲人是那么无能为力。尽管他们那么爱你，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你的生命，然而生命是不能兑换的。
4
十月二十九号，哈文微博上发布的那条“永失我爱”的博文，爆炸式瞬间传遍全球。
由于荧屏内外的相系，多少人为李咏的逝去而心痛。
美国最权威的肿瘤医院，十七个月的治疗，五百万的医疗费。
这一组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数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在生命面前，所有的实力都是无能为力的。
无形的绝望笼罩我们心头。
无论是悲伤，还是心痛，日子都得照样过。日出与日落依旧静悄悄地轮回。
我们物业公司组织一年一度的健康体检，讲座活动。需要抽掉一部分工作人员参加，我是被抽掉者之一。
讲师是外地的一名三十来岁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的女士。
在半面墙的大屏幕，出现蓝色大字幕：珍爱生命。
她从饮食，运动，又讲到空气污染，雾霾。
从呼吸道保护讲到肿瘤，癌症。。。每句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我的心上，我的心在颤抖。
她说：“爱你的家人，不是给他最好的房子车子，也不是很多的票子。而是和你共同迎来每天的第一缕阳光，携手步入夕阳。
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病房里的伤心欲绝，病榻上的干肠寸断。。。“
我已不能自制，掩面走出会议室，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我。我走出室内，独自在墙角瑟缩着。
这时，医院传来消息：弟弟的手术很成功。
我笑了，又哭了。
一人得病，全家判刑。这一场虚惊，对于每位家庭成员来说，都是一次心脏的重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