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是1998年出生的客家女孩,家里有个上初中的弟弟,阿爸在广州做工地赚钱,阿妈在家务农兼照顾姐弟俩和年近70的阿奶。
招娣上初中时就知道了自己名字的意思是要招弟,同学笑她家里重男轻女,她觉得不好意思,回家吵着要改名,被阿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后来招娣努力考上了高中,想着有一天要考去广州的大学,离开落后的老家,不再像阿爸阿妈那样生活。高中三年后高考结束分数结果出来了,招娣的分数线离广州的一本学校差得有点远,二本院校也不够分,去三本的话学费太高,为了能省点学费,招娣填了了广州边上的一家大专选读学前教育专业。
当学校录取通知书来了后,阿妈说家里没有那么多学费,让招娣给阿爸打电话,问问他有没有钱,阿爸说他的钱都存了定期 ,要给家里盖新房子用,将来弟弟成家了,没有新房是没有女孩子肯来的。
阿爸的话急得招娣团团转,哭着给高中班主任打电话说不知怎么办才好,班主任安慰着告诉她,国家有助学贷款,不要利息的,可以边读边打点工还。
招娣一个人拎着个大行李箱去了广州边上的学校,开学后省吃俭用,只要没课就去外面或派传单、或麦当劳做小时工、或饭堂做帮工、或图书馆做图书整理,虽然每份工的收入都不高,但凑在一起每个月也能还一部份贷款,两年读完,总算熬到了出去实习这一年。
招娣去的是一家早教机构,实习岗位是生活老师,虽然实习工资很低,但总算是有稳定的收入了,而招娣的心还算放松了一点,她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待债务还清了,她就真的无债一身轻了!
当招娣站在早教机构门口时,夏天七月的广州已经让她汗流浃背。
晚上招娣入入住了四人间的员工宿舍,第二天就开始了在早教机构实习的工作。早教机构对实习生都是包吃包住,周一至周五,招娣的一天三餐都在机构里完成。
实习的日子过得真快,发工资的那天,招娣发了1200块,后来听宿舍的另一个在这做了半年的实习生玲子说,其实机构是给1800块的,只是有600块是劳务公司的,所以到实习生手里就只有1200块了。
招娣想到接下来实习的半年相当于要少3600块,心里很不舒服。玲子支了个招,让招娣直接和机构签了实习合同,第二个月起,招娣就拿完整的1800实习工资了。
半年过去,招娣习惯了机构里的工作,助学贷款也还清了。
家里阿妈来电话了,说弟弟今年高考了,等高考完了,让招娣带他到广州去玩一玩见见世面。阿妈说阿奶的身体还蛮好,每天还能去菜地里做点农活。阿妈还说招娣阿爸就在广州的黄埔,让招娣有空了就看看阿爸。
阿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招娣却沉默了。她不想听阿妈说这些,因为靠助学贷款生活的这几年,阿妈一年也不会给她打一个电话,而且一分钱都没有给过她。
这两年春节回去,阿爸和阿妈就说说弟弟以后上大学要花钱,明里暗里都是指望她能说一句以后她帮忙给弟弟交学费的话。阿妈虽然明着是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招娣真的好想问一句阿妈,凭什么自己上大专要去申请助学贷款,而弟弟的学费就想让她来负担?
读大专这两年,阿爸一次也没有学校看过她,虽然都在广州,每次有什么假期,自己都是出去打工挣钱还贷款,家里从来没说问她假期要不要回去玩玩,阿妈永远都说,她和阿爸没本事,赚不到钱,要她努力靠自己,但是,为什么弟弟就可以不努力?
以前宿舍里的几个女同学,不管是独生子女还是有姊妹的,都是爸爸疼妈妈爱的,平常假期了不是坐高铁回家,就是爸爸妈妈来学校门口接。只有自己,没课就要出去打工赚钱,因为每个月都有贷款要还,每天都要过得很节俭。
学校舍友理解不了她的节俭,招娣也不愿意在她们面前说起自己的节俭,更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庭,她自卑,自卑没有像她们一样多的好看衣服,自卑没有像她们一样多的零花钱,也自卑在一个不但穷还重男轻女的家庭里。
她融入不了舍友们的圈子,因为当她们谈论什么零食好吃,什么化妆品好用,什么品牌护肤品最近做活动可以屯货进,她只有一支15块钱的大宝洗面奶,12块钱的大宝擦脸油,她连防晒也不用,因为一支要几十块钱,她不舍得,而且书包里一支几十块钱的美宝莲口红就是她最贵的化妆品了。
招娣知道自己在舍友节俭得眼里就像个异类,虽然校园里也有像自己一样勤工俭学的同学,但那些同学看起来坦然又大方。
她们和招娣一起整理图书馆的图书时,会聊她们在外打工的父母,说她们每两个月就会去爸爸妈妈打工的厂里,爸爸或妈妈给她们煮饭吃。
她们说家里也有兄弟或姐妹,大专也是申请了助学贷款,但是,家里也给她们打生活费,虽然不多,但是她们也很开心。
招娣最开始的时候不太理解为什么她和她们的家庭层次明明很接近,但是为什么她们看起来比自己更自信更快乐?
当招娣一个学期都接不到阿妈和阿爸一个电话,当阿爸在广州,却从来没提过想见见招娣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那些同学的爸爸妈妈虽然也挣钱少,但是都在努力的给孩子最多的爱,那些同学缺的只是物质,父母的爱,她们一点也不缺。
而她的阿爸和阿妈,他们的爱从小都大都只给了弟弟。当招娣意识到这一点时,其实是很痛苦的,她没有勇气像这些同学一样去分享来自家庭的快乐,她开始下意识的回避与她们去交流这样的话题,觉得自己就像将头躲起来的鸵鸟,样子愚蠢可笑。
招娣不甘心被区别对待,但是也不懂如何拒绝阿妈让她带弟弟来广州玩的要求,只能在电话里用沉默向阿妈表达自己的不乐意。
暑假的时候,弟弟录取结果下来了,排位和招娣当年差不多,够不了一本二本线,只够三本,招娣以为弟弟会和自己一样选择个大专读了,毕竟三本的学费一年两万多,加上吃住不得要三万多。
如果读个大专,阿爸阿妈估计是能帮衬的,如果读三本,阿爸阿妈又哪里去找那么多钱?招娣还没想明白的是候,阿妈来电话了,叫招娣回去,说弟弟选学校,是大事。
等招娣回去后,阿爸也回来了,一家四口坐在客厅。招娣不吭声,她知道自己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后来阿爸说话了,他说男孩子一定要读个本科,不然将来找工作都不好找。
阿爸说弟弟和招娣不一样,招娣以后是要嫁出去的,等嫁了以后,也不用她给父母养老。但是现在,弟弟还在上学,家里全部的力量都要用到他身上去,等他以后读出书来了,混得好,也可以帮衬家里的姐妹。招娣看见阿爸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神情讲这些话,心一下子就凉了。
招娣没想到阿爸阿妈偏心到这种程度,她知道他们肯定是会开口要她供弟弟读大学的,但是,三本一年学费加生活费3万多,她去哪里挣?自己现在才不到2000一个月,助学贷款才刚还清,如果弟弟的学费要她来负担,也太不公平了。
招娣很是气愤,刚要开口说话,就又看到阿妈哀求的眼神,她心想,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先不和他们闹翻。于是,招娣边看阿爸脸上的反应,边小心地说,阿爸阿妈,我的助学贷款才刚还完,我自己工资收入一年都没有2万,弟弟的学费我可能不能全部负担。
阿爸说,不用你全部负担,你就每个月给弟弟转800块也好,1000块也好,就负责他的生活费,学费那里我和你阿妈想办法。
阿爸又接着说,我在工地一个月有5000多块钱,每个月给你阿妈汇1000,留2000给弟弟交学费,这样还有2000是要放定期存起来盖新房的。等你迟点大专文凭拿到了,应该也能换个收入高点的工作,到时候,你再帮忙支持下弟弟的学费。
另外就是,你弟弟读大学这四年,你可以谈恋爱,但是先不要结婚,要是结婚,我们就一个条件,让你对象帮把你弟弟的这几年学费都交了。
阿爸的话就像一个又一个的炸弹在招娣脑子里炸起来,炸得她脑子嗡嗡地,她没想到阿爸将一切都算得那么的清楚,就像养她就是为了将来一天给弟弟赚学费一样,并且,连她那还不知在哪的未来对象都算计进来了。
招娣的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又是伤感,生气的是父母眼里只有弟弟,失望的是,自己真的是不被他们所爱,虽然知道他们重男轻女,但是将女儿轻到这个程度也是招娣万万没想到的。
招娣知道她和阿爸阿妈之间有一些东西正在慢慢消失,她也知道,这个家里她就是一个不重要的人,她的作用就是赚钱帮衬弟弟,想到这里她很是伤感眼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
一直不吭声的弟弟看到姐姐哭了,也猜到阿爸的这些话伤了了阿姐的心,于是开口说,阿爸,我也申请助学贷款,我自己打工还,阿姐可以,我也可以呀我还是男的。
弟弟的这些话带给了招娣一些安慰,她想,在这个家里,至少有弟弟是为她想的。看到流眼泪的招娣和一脸认真的儿子,阿爸沉默了一会,最后也算作了点让步,贷款的事以后再说,学费我先拿给弟弟,招娣你就负责每个月给弟弟800块生活费吧。
招娣没有说话,默默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但是这个家,她一点也不想呆下去了,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趁着阿妈在厨房做晚饭,阿爸带着弟弟去隔壁阿奶那里的时候,她走了,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一边走一边流泪。
弟弟开学后给基本每个月都要给招娣来个电话,他去读了三本,但是弟弟还算懂事,也像当初的招娣一样在学校图书馆和饭堂找了兼职的工作。
招娣每个月给他微信转账800块,弟弟总不肯收,说转500就够了,自己花不了那么多钱,在学校打工也有赚钱。
招娣对阿爸阿妈已经寒了心,她不给家里去电话,也不期待家里来电话,这个家里唯一让她觉得有点安慰的除了弟弟也没有谁了。她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她只想赚许多的钱,然后全都存起来,她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她怕有一天阿爸站在对象的跟前,说出要他付弟弟的学费,她丢不起这个人。
阿爸阿妈也习惯了她总是不回去,弟弟大学毕业不久,家里的新房子开始盖了,阿妈给她来电话问她要五万块给家里盖新房时,她忍不住一生气地就挂掉了电话,她发现阿妈她这辈子都不会改的了,想到她这个女儿时除了要钱还是要钱。她为自己感到悲哀,也更坚决了永远不回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