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看到同学朋友圈发:一回到老家,两个孩子就直奔自家的西瓜地。看着那圆咕隆咚奔赴成熟的西瓜,我两只眼眶都盛满羡慕。
小时候的夏天,我家也有很多很多西瓜。
园田七八分,有三分之一是拿来种瓜的。其它的瓜苗若不等到结出瓜果来,我一律认不得庐山真面目。惟独西瓜苗能一眼认出,叶子小手掌一样,有花纹,像西瓜皮上一道一道的纹路,与众不同。西瓜种植不像其它农作物那样密集,稀疏的很。走在瓜地里,即使藤蔓到处牵扯不清,还是会有大块空白,像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上莫名患了斑秃。
母亲分给我一个美差——摘西瓜。她每日在田里劳作,当然知道有些西瓜是快要或者已经成熟了的,有些还在悄然长大。她告诉我如何辨别,看、敲、听。我不过七岁光景,貌似老练得在地里挑选。看看这个,敲敲那个,西瓜真大啊,一个个有上十斤,可爱地躺在滚烫的地里憨睡。母亲怕天气太热,晒坏了它们,还摘来肥大的黄瓜叶子盖在西瓜身上。每次徜徉在地里时,我就会想起《西游记》中妖怪吃西瓜把孙悟空吃进肚子的情景,傻子似的笑起来。
我有个怪癖,不吃沙瓤瓜,所以摘西瓜时就充分暴露了我的私心。揭开母亲搭在西瓜身上的叶子,完全成熟的西瓜已经开始裂出一丝小口子,我用顶细的小拇指慢慢抠进去,一点一点,直到触摸到瓜瓤。若是沙瓤的,我再重新搭上叶子,掩饰好被我抠大的口子,弃之不顾。若是脆生的,便摘了,抱着慢慢往家挪。西瓜多,也就吃得特别大气,啃几口后,连皮带瓤赏赐给觅食的鸡、待哺的猪。有一次听见母亲跟老爹念叨:奇怪,也没下雨,这田里的西瓜怎么有的就烂了呢。我没有吱声,心里还暗自得意自己的小伎俩。多年以后才跟母亲坦白,西瓜无缘无故的烂掉,始作俑者是我。
西瓜太多了,一张床的下面全部是摘下来的西瓜。叔伯三爹一岁多的女儿婷婷经常在我们家玩,西瓜是她的玩具之一,她不停地滚动或者用脚踢,玩一会儿,母亲就切开西瓜一起吃。婷婷天蓝色的马裤上滴上些西瓜汁,我常常笑她脸上粘着西瓜籽,肚皮圆得像个大西瓜。
舅舅、姨爹们会骑着自行车来驮西瓜,老式自行车后座两边,分别挂着两个蛇皮口袋,里面装着一个个西瓜,我站在家旁的土路上目送他们到公路,生怕负重的自行车歪倒了。等他们的车子拐过锯木厂,我就收回目光。
水田是种水稻的,旱地才能种西瓜,而且外婆那里好多黄泥巴,下雨后走路上,鞋都拔不出来,那样的土地肯定是不会长西瓜的,我这样分析。
小学没毕业,我们家就没种西瓜了,而水田开始大规模种植西瓜。西瓜成了舅舅、姨家的主要经济来源。种一季西瓜,再种一季水稻。那西瓜,结的比旱地还大,收西瓜的贩子把车停在田边上,女人摘瓜,男人把一袋袋瓜扛到路边过秤装车。临近黄昏的太阳依然吐着火焰一样的芯子,主人、请来帮忙的人,草帽檐下都是汗津津的脸,脖子上的毛巾能滴出汗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干的,可映照在脸上的都是丰收的喜悦,藏也藏不住的欢乐。
大姨瘦小的身子在瓜地里动得飞快,她做事一向麻利。西瓜产量高,价格也不错,大家高谈阔论的嗓门也更高了,看着他们辛苦数月苦尽甘来的笑,我的快乐也放大好多倍。
夏季,舅舅和姨爹们开始轮流往我们家送西瓜。互通有无,是亲人之间的情感馈赠。
放暑假,到舅舅家,西瓜就吃得更大气了。白天表弟会把西瓜放到池塘,任它逍遥自在地漂着,晚上抬出竹床纳晾时,再切瓜,吃起来格外清凉爽口。如果有几只鸭子在旁边伺机等待,必定再切一个没有冰过的西瓜,让它们消消暑。
后来西瓜品种多起来,无籽瓜问世,墨绿的瓜皮,没有纹路,像一个笨重的超大铅球。这样不用吐籽,省去很多麻烦,自然收购价格一斤也高出两三毛的样子。不过对于我,是无所谓的,我懒,吃瓜很少吐籽,基本连籽一起吃的,很小的时候会担心:肚子里长出一棵西瓜苗怎么办呢。要是慢慢长大撑破了肚皮,我岂不是会死掉?这样担惊受怕了几次,看到肚皮安然无恙,也就放心地连籽一起吞了。再大一些了又好奇,无籽瓜,没有籽,是怎么长出西瓜苗的呢,只是没有一个大人能够告诉我答案。后来问了度娘,才知道无籽瓜也是有种子的,关于这个种子的由来农业科学家有解答。
在上海上班时,曾有段时间我们三个姑娘住一寝室,一个湖南的,一个安徽的,一个湖北的。房间有空调,三个人还是盘完一整个西瓜,导致我一个小时跑了六次厕所,而后就不怎么问津西瓜了。
一般人吃西瓜,吃瓤,越甜越好,有的人瓜皮上还残留着许多红瓤就连皮丢了,又没有牲畜可以继续啃食,我就直言:你们哪,太浪费。撇开浪费不谈,我觉着红瓤和白皮的交接部分是最好吃的,不太甜,特别脆。这个嗜好经悠悠之口一传,就变成了庄喜欢吃西瓜皮,给她把西瓜皮留着的笑谈。
在一切皆有可能的社会,冬天看到西瓜的身影很正常,炎热夏季登场的它出现在北风呼啸的冬季,觉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时宜,包括盛传的各种甜蜜素、膨大剂,使得本来就很挑西瓜的我越发不爱吃了。
前几年,弟媳妇芬子从老家带来几个西瓜,给我送了三个,那个水灵新鲜的感觉不一样,一下子勾起了我的馋虫,就是幼时纯纯的西瓜味,吃得极为过瘾。
回老家时,忍不住问母亲:我们家现在为什么不种西瓜了呢?芬子家种的西瓜好好吃。母亲说倒不知从何种起,好多年都不种了。小院里容易积水,西瓜难以长成器。如果种在其他的田地里,都是吃食,人口又密集,路过的人顺手摘了,也不好说什么,几个瓜果,又没有日日照看的必要。
如果以后种田,除了那养眼的蔬菜,西瓜我也是要种的。
今生若是能吃上自己种的菜、自己种的果、自己种的瓜,一定是好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