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文/梨渊释子

        冰心说: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大概我们都是带着这含泪的微笑告别昔日年少时光的吧。

        我出生在一个名叫盘龙山柏树林的小山村,我的童年就在这个小山村里度过。那时候河水很清澈,天空很蔚蓝,到处都是优美的自然风景,年少的我身处其中却只顾着玩并不懂得真正欣赏它们,正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过了二三十年后,我重新打量那里的一切,已经很难找回和彼时一样的原风景,唯独那金灿灿的油菜花还在开,整地整地的花香,一直飘散到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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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记事时候起我就是个令母亲不太满意的女孩子,完全不能像她想象的那样安静地呆在家里,帮她打打下手,做做家务。

        春天的映山红开了,我会跟姐姐上山采花,头上插满了,多的就插进盛水的玻璃瓶里,放在窗前一直养到花儿都谢了才舍得丢。

        等到布谷鸟叫了第一声,青蛙叫声也跟着此起彼伏时,我就有了做不完的事:去田埂边摘秧泡,摘刺苗,摘桑葚;去菜园里捕蝴蝶,捉甲虫,捉螳螂;去池塘边看哥哥钓鱼,去河边看他摸螃蟹,捉小鱼;看男孩子们爬树捣鸟蛋,制笼灌黄鳝,秧田赶野鸡,山洞寻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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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觉得满地的瓜还没有吃个够,树叶和稻穗却已经受够了,都熬出了黄色。这时候我便开始惦记起池塘里的莲子是否长饱满了。或者要不要和几个伙伴约好去梨园里活动活动,或者去看看村子后面的那棵枣树上的枣子有没有熟透了的。

        还是下雪的日子有盼头,入冬的第一场雪,我和哥哥会领着自家的狗去山洞里瞧瞧,看有没有冻死的野兔山鸡什么的。而事实上,就像少年闰土带鲁迅先生巡山一样,我们往往只拣回几根鲜艳的野鸡毛,于是用"其实它们还蛮漂亮"来安慰自己。

      高尔基说,一无所有的脸上,连伤痕都是点缀。因为那时候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想得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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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终于盼到该我上学的年龄了,也许该结束哥哥每天喊我吃饭的任务了。然而我并没有因为上学了就知道玩到一定时间是该回家吃饭了。

        哥哥想了个办法,拿个不锈钢的哨子,在院子外使劲地吹。在每个吃饭的点,这种哨声就成为我回家的讯号,或者说是最初最原始的一种家的呼唤。上学的那天,妈妈说,读书的孩子要穿袜子,一个夏天都是赤脚漫山遍野地跑,这脚一穿上袜子还很别扭。

        上小学经历了几次富有戏剧性的变迁。村子里原是没有小学的,我们就在另一个叫"观塘岭"的村子里借读,那个学校离我家很远。我上小学的时候姐姐读六年级,哥哥读三年级,我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一般来说,大孩子和大孩子玩,小孩子和小孩子玩。我自认为和小孩子玩没意思,就跟大孩子玩,但又经常跟丢了。睡觉睡过头了,没有赶上早自习,上课铃响了,我还是找不到笔和本子,这就是我的一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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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读二年级时村委会开始着手办起了自己的小学,我们就迁到我同学家的楼房里去了。像过家家,几张桌子,几条板凳,一块大木板,漆成黑色,老师在上面写字,就开始上课了。都讲了些什么,全然不记得,只知道他上课时表情很严肃,但下课后又很和善地跟我们踢毽子。

      读三年级时小学正式建成,离我家只有一百米左右,每天上下课,也没有铃声,校长就站在办公室外吹哨子,我对哨声有很好的感受性,所以下课后就经常回家看《新白娘子传奇》。不用拿钥匙开锁,先让脑袋从两扇门的空隙中挤进去,再将身子侧着压平,像黄鼠狼一样溜进去了,上课铃响了,又似百米冲刺般溜回座位上,假装镇定地坐着。

      也常常碰到没带手表的老师让我回家看时间,顺便带几本《知音》给她看。那时我家的那台老式座钟还没有坏,妈妈还在村委会当妇女主任,所以有很多《知音》。我一般很乐意干这种跑腿的事,虽然爸爸妈妈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其实这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好处就是每次老师布置写生词的作业时,都会拿我的书在课文中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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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别人烦躁不安地在书上到处找生词的位置时,而我则悠闲地摇着脑袋晃着脚,很开心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坏笑。

      不过这种好处太多了,也很麻烦。比如,老师让我管教室的钥匙,到了星期一我通常就找不到钥匙。全家人一起帮我找,有时候妈妈会在沙发或桌子角落里找到,有时候只好让哥哥把教室门上的锁撬开。

      更有甚者,学校让我们一起栽了了几棵香樟,其中一棵挂上签了我大名的牌子,这棵树的成长从此就由我负责了。我本来是很粗心的一个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但没有办法,下雨也好,下雪也好,我常常跑出去看这棵树。自言自语,好似跟树聊天,好似这棵树的命运从此就真和自己连在一起了。这棵树最终也没有因为我的精心呵护而活下去,我第一次哭得很伤心。我开始感觉别人朝我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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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的我们对老师是相当尊敬的,老师个个都是我们心中的神。教我们音乐的是个女老师,她不仅歌唱得好,而且字也写得很漂亮,就特别喜欢上音乐课。教书法的老师是校长,他总是夸我的毛笔字写得认真,如果再注意笔锋的练习就更好了。

        对这句话我没有理解透,还以为自己的毛笔字写得可以“出师”了,过年的时候硬是嚷着要写对联。爸爸于是准了我和哥哥写个"鸡"家的对联,一个"鸡鸭成群"四个字也令我们很满足,很嘚瑟,充满自豪地贴在鸡圈上。

        五年级的语文老师是个小老头,他比较欣赏我写的作文,所有我在试卷上写的作文和我的作文本都被他没收了。据我侄女说她读书时还听过这位老师念我的作文。多年后我从宁波回来,有一次开车回老家的路上看见了他,岁月将他压得更瘦小干瘪了。于是我停下来载了他一程,他看见我很高兴,他依旧认为我很有文采。我当时想着,待我衣锦还乡,我一定风风光光地再去看望你,告诉你,感谢你在少年时给我的鼓励。可我不知道,这一次竟是永别,再问起他,妈妈说他已经去世。我不禁黯然神伤。

        五年级的数学老师是城里来的,大家都很喜爱这位老师。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衣,粉笔灰粘上去了还吹一吹,笑地时候牙龈都露出来了,牙齿是洁白洁白的,这种笑容自然独特。大概是为了博得更多的这样的笑容,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要知道那时侯班上总共也不过十几个人。

        五年级结束时,城里老师对我和另外两个男生说,好好学,将来要考县一中,我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让我上哥哥读的那个初中,后来才知道老师说的是高中,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高中。可惜后来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我没有考上一中,我没有把老师的话一直记在后来的读书岁月中,如今一想起老师,这是我人生永久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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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的小学没有六年级,所以我又被迫去五年前借读的那个学校读六年级,没有时间去遗憾那个城里老师不能再教我了,只知道我要抓紧时间过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了。

        我和晓慧、石春、石勋还有另一些同学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只觉得路也不是像五年前认为的那样遥远。实践证明路是会越走越短的,只要开始努力,开始迈出脚,离终点就会越来越近。

        晓慧是个长得很高又特别不喜欢别人说她高的女孩子,我和她留着整齐的学生头,彼此当镜子看对方;石春是个超级爱笑的女孩子,经常要笑得捂了肚子顾不了捂嘴巴,我们仨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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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勋是我们的数学科代表,很聪明。所以即使长得瘦小些,却没有人敢欺负他。数学作业做得没完没了,石勋在黑板上抄了一黑板题目又抄了一黑板答案,数学老师很严厉又是校长,做错了还要写不同字数的检讨书,这种因做错题目而写检讨的次数和语文老师骂人的次数是可以一比高下的。

        即便如此,快乐的笑声还是像地里的油菜花一样整大片的整大片的:上课的时候谁不小心把自己装饭的保温瓶踢炸了,“轰”的一声要被我们笑上好几天;有个同学名叫张炳松,于是另一个调皮的同学拍着桌子唱:“张、张、柄、柄、松````松!”这节奏听起来像弹棉花打被子的声音,巧的是这个同学的父亲就是个弹工匠,这样他的名字在恶作剧的同学嘴里说出就总能产生不停止的笑声。

        语文老师骂人也很生动,比如:“你笑得跟庙里的菩萨似的”、“你的字写得跟鸡爪子抓的一样”、“你说话跟巫婆一般”。只要骂的不是自己还是要笑好半天。

      鲁迅说,儿童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童年我笑得太多,所以成年后哭的较多。

      年少的快乐实在太简单。那往事依稀还在昨天,我记得语文老师讲《桂林山水甲天下》时,还在讲台上如痴如醉、神采飞扬——“舟行碧波上,如在画中游”;老师讲《少年润土》时,我仿佛真的进入那个月光如银的夜晚,我俨然邂逅可爱的润土;老师讲《卖火柴的小女孩》时,我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流个不止,悲伤地已经忘记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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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哨声不再为我吹起,我的脑袋再也挤不进我家大门的空隙,儿时的伙伴不再和我一起穿过满是野花野草的山村小径,曾经的老师不再呵斥我们。

        我听见从遥远的山中传来我们唱的那首歌“洁白的雪花飞漫天,白雪覆盖着我的笑颜”;我看见哥哥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拿着刚从葡萄架上摘下的葡萄,透亮透亮的,在我眼前晃;我想起在春天鸟语花香的清晨,老师教我们的那首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油菜花依旧在开,它们灿烂如昔,它们弥漫着整地整地梦中的花香。无论我多么清楚地记得那些已经过去二三十年的场景和画面,又或是深深怀念彼时的伙伴和老师,但我的年少时光的确似小鸟一去永不回来。

        周国平说,因为失去童年,我们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因为失去岁月,我们才知道自己活着。

        时光温柔地推搡着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向前走,心若少年,一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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